「雖然我說過這里的大門永遠為你而開,但是三更半夜的,你還要我為你開門,不覺得有點不近人情嗎?」
「不覺得。」滕青雲在門尚未全開的時候便一頭鑽進大廳,挑了離門最近的座位坐下。
駱應亭一手捏著鼻子,一手則在鼻前揮動著走近他。「你喝酒了?」唔!酒氣沖天。
「什麼時侯你也學起連續劇中藉酒澆愁的這麼沒用嗎?只是增加肝髒的負擔而已。」
「不要說教。」他不是來听教的。「閉上你的嘴。」
「你要真想我閉嘴的話,為什麼還來找我?」嘖,明知道他一定會像個老媽子一樣對他說教叨念,如今還來不就是表明想被罵嗎?「為什麼酒喝得那麼多?不要告訴我你是為了女人才變成這樣的。」
他的話惹來滕青雲不悅的一瞪。「想打架嗎?」他現在隨時奉陪。
「別鬧了。」他們倆怎麼打也只有平手,要打就要找冷塊,要不是柏仲也成,只不過人家現在正在美國,要打也得先找到人再說。「跟個牧師打也不怕別人說你褻瀆耶穌基督。」
「真正褻瀆他的是你。」
駱應亭聞言,冷了臉色。
「你心情不好也要惹到別人跟你一樣,是嗎?」
「事實。」將垂落額前的頭發爬梳向後,滕青雲的黑眼透過金邊眼鏡對上駱應亭的藍眼。
「你不能否認。」也許大多數人猜不著應亭為何願意當一個牧師,但他知道個中原因。
「我不想理一個發酒瘋的男人。」駱應亭冷冷地告知他的不悅,轉身打算回去睡覺。
「我很抱歉。」滕青雲拉住他。「人一旦習慣用一種口氣說話就改不過來。」他自嘲,頓了會兒,低聲哼笑。
「你這種諷刺人的說話方式的確有改變的必要。」看來他所受的打擊真的不小。「要不然沒有人受得了你。」駱應亭了解他這個朋友,畢竟大家都曾在黑街打滾過,從相識的那一刻起,他就是一副嘲笑死人不償命的冷血樣子,但是他卻比誰都在意他們這一群人的將來,要不他不會刻意離開台灣到美國,設法讓自己成為醫生——專治黑街人的醫生,當年他花了多少心血才讓那個怪醫決定將所有的醫術教授予他,這件事黑街里大概也只有他知道吧!
「是呀,就連她也受不了我。」滕青雲手臂仰貼著額頭,也許他真的醉了。
「這一點都不像你,青雲。」唉,為什麼男人一旦在感情路上受創,唯一想到的就是藉酒澆愁;藉酒澆愁愁更愁——這句話難道沒听過?「你一向習慣把所有的事物掌握在手中——」
「是從不管掌握不住的事。」
「啊?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我從不管自己掌握不住的事。」他重復道。「這就是我為什麼總能掌握事情的原因,人有避重就輕的本能。」但是這一次,他原本以為自己能掌握住,能一步步完成他所想要完成的事,想不到卻慘遭滑鐵廬。
她還是忘不了和李杰的一段情,真是傷透他的心。
「哈哈哈……」慘然的笑聲環繞在空蕩蕩的教堂大廳,讓听到的人不知道該跟著無厘頭地笑,還是替這笑聲里的傷痛垂淚。
他的情路該不會也和青雲一般吧?駱應亭在心里想著,告訴自己絕不能在看見好友這樣走過傷痕之後還重蹈覆轍。
「你要就此打退堂鼓嗎?」
退堂鼓?滕青雲停住笑,望了駱應亭一會兒,又垂下頭輕搖了搖,自嘲地笑了笑。
「不放棄?」主啊!他佩服青雲,怎麼那麼執著。他不懂,對一個不解風情的女人有什麼好執著的,看他這樣子,是難得一次的動情恐怕也是最後一次。
真心不曾為誰付出,一旦付出可也偏執得教人驚訝和同情,真慘!
他不是不放棄,滕青雲自嘲的原因不在此。他笑的是,就在猜想她根本忘不了李杰的同時,他竟然連打退堂鼓的想法都沒有,一直到現在駱應亭提起,他才記得有這麼一個詞,他不禁同情自己。
人心不能用刻板的計劃設定——他算是學到了;只不過這代價也大得嚇人。
「你現在打算怎麼辦?」總不能就這樣一直下去吧!青雲這樣子挺教人擔心的。駱應亭憂心地想著,現下不是有不少人為情自殺什麼的嗎?雖然不認為他會如此不中用,但是會讓人想自殺,足以見情字有多傷人。
「沒有打算。」真好笑!最會為任何事擬定計劃的人卻連自己都搞不定。他的有條有理似乎不能幫他跳月兌這個局面,她的臉如今還是清楚地浮在他眼前,始終揮之不去。
真慘,他再一次自我嘲諷。
可憐的家伙,不過——「你來就只是為了找我訴苦,說些沒有什麼建設性的話?」若是這樣,他這個牧師倒是頭一次這麼受尊重了,依照以往的經驗,他這間教堂被他們用來當作集會的第二備用場所,每當沙穆不願意出借他的酒吧讓哥兒們敘舊時,他這里就成了臨時PUB,在耶穌基督的「監視」下開起同樂會。從來沒有一個人把這教堂當告解的神聖殿堂用,他也不相信今天就因為青雲情場受挫,這里就成了神聖的告解教堂,畢竟青雲是標準的無神論者。
滕青雲抬起頭,不知道該為好友對自己的了解作出什麼樣的反應。
「去勸帝昊接受手術及治療。」他說出真正的來意。
駱應亭听到他之所以來的真正目的,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那很難!」真的很難。「連風龔的話他都听不進去,還有誰的話他听得下。」
他們十三個人里面,有的彼此有比其他人更深一層的交情,就好比冷塊與亞治、帝昊跟風龔、他和青雲、索靖及柏仲——其他人不是獨來獨往就是行蹤不明,但不論如何,有更深一層交情的伙伴對彼此的話都相當重視,通常如果連最好同伴的話都不听,就更別想听得進去其他人的話,尤其帝昊的固執居于所有人之冠。
「叫他來。」他不是沒有脾氣,但他最不能接受的就是明明治得好的缺陷為什麼總有人硬要將它視為無藥可醫,那麼他在舊金山一年多的研究,豈不付諸流水!「我不準他再自艾自憐下去!」
「這不是你準不準的問題。」駱應亭嘆了口氣。「如果今天你的一句不準就能讓他乖乖听話,那麼風龔應當不會被他搞得束手無策。」那兩個人出事前明明是這麼彼此依賴,為什麼就這一點挫折,便足以讓兩人長久以來的交情變得薄弱如一張白紙?這一點恐怕在天上的父也無法告訴他吧?
神並非萬能,他早知道的。
***
「慢性心膜炎。」與會的其中一名醫生指著幻燈片投射光幕上的右心房說明︰「一般的治療方法就是做部分心膜的切除,但是因為病人是六歲多的孩童,加上先天體質特異,一直到今天才想藉林醫生的麻醉手法加以進行手術前的麻醉……」
執刀的醫生一邊做著說明,一邊看著台下的院長大人,他不知道為什麼院長會把知名立法委員的愛女交由他開刀,這不是擺明萬一失敗他就沒得混了嗎?
再看看同坐在台下的麻醉科林醫生,她那張冷淡沒表情的臉孔給他的壓力和院長給他的幾乎一般大,他記得有個同僚好像曾被她要求停止手術免得害死病人,而且還是在一堆護士面前說,嚴重損害那位同僚的尊嚴。
為什麼要他負責這麼重大的手術,這不是要他夜夜不得安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