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張壓六十、收縮壓一百一十!」
听到護士如此報告,她抬頭看向心電圖,嘩嘩嘩嘩的聲音穩定而正常,雖然微弱了些,但不再似方才的乍起乍落,她這才放下心,離開手術台。此時病人的情況已趨于穩定,呼吸回穩,胸膛一起一落,規律地持續著呼吸。
林以梅瞪向主診醫生。「你可以松手了。」之後,她往走廊的方向踏去,自動門開前撂下一句︰「為了病人安全,取消手術。」
說完,她頭也不回地離開,讓主診醫生下不了台,漲紅著臉不知道該把自己放到哪去。
混帳!林以梅氣得將手套、綠衣用不小的力道丟進回收筒,並換上白袍。
她已經受夠有病人因為醫療過失而死的事!那個庸醫!
踏出清洗室,她皺眉且怒氣沖沖的臉孔,讓沿途的病人、護士以及醫生同僚猶豫著該不該跟她打聲招呼,當然最後的結果是決定當作沒看見她,因為她不見得看見自己,打了招呼只怕沒有回應,這個脾氣和滕院長一般怪的新進麻醉師,目前正榮登他們不敢招惹的人物排行榜第二名;而第一名,當然首推醫院龍頭。
「怎麼?」轉角一雙手臂伸出,將林以梅回辦公室的去路完全封殺。
林以梅怒瞪著阻礙她去路的人,看清臉孔後,她緊皺的眉頭像被施了魔法似的立刻松了下來。「是你。」
「嗯。」滕青雲應了聲,將她拉進自己辦公室後才問︰「發生什麼事?」
「三號手術室的病人發生痙攣而休克。」她簡單扼要的向他說明。「主診醫生錯打藥劑差點讓病人升天。」
「救回來了?」
「嗯。」
滕青雲聞言,霹出微笑,輕輕拍了她的背。「辛苦了。」
林以梅不知道自己該做何反應,他什麼時侯開始學會鼓勵人來著?據她對他的了解,那是不可能的事。譏諷、冷楮旁觀、嘲弄世上的一切……這些性格里哪還有善良的地方?
「吃驚?」他當然看得出她在想什麼,只是對她又露出一笑,用不以為意的口氣說道︰「只是上級對下屬的體恤。」
上級對下屬的體恤——「哼,什麼時侯你也會這種惡心的虛情假意?」
「你冷漠的道行不高,對‘情’字的憎恨倒是十分徹底。」這也表示他的計劃里必須包含將她目前心境一並考慮的步驟。那很難,任哪個有名的心理治療師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做到這一點,但是對他來說是個挑戰,很有趣的挑戰。
「說好不提過去的事。」她退了幾步,站到他影子無法籠罩她的地方,情緒不知何故比方才穩定了些。「你說得出卻做不到嗎?」她說服自己即使拋不開和他的那段過去,至少在他面前自己要能不先想起那一段回憶,這是讓她之所以能站在他面前泰然自若地說話的原因。
「那是現狀。」她還是只埋在沙坑里不肯面對現實的鴕鳥。
「你的個性還是沒變。」她冷冷地道。依然除了譏笑別人、嘲弄別人外再無其他。
「即使改變——」滕青雲刻意移到她身邊。「你也未必知道。」她哪會知道這四年來他的內心轉變有多大,而且全然拜她所賜。
林以梅警戒地悄悄退開幾步,不管他的接近是有意或無意的,對她都有某種程度上的牽動,會讓她想起在消毒室內所發生的一切。
「你怕我。」習慣性地點出旁人的弱點,再看別人因為弱點盡暴露出怪異的表情向來是他平淡生活中的娛樂之一。
「沒錯,我是怕你。」只要是知道她過去的人都對她造成威脅。
「不要把刺針對我。」要不然他哪天突然發火,一口氣拔下她身上所有的刺,到時只怕鮮血淋灕的人是她。「拿去對付別人還有點用,對付我,你只是自找死路。」
「你說話很難听。」
「我並不打算哄你。」
「我知道。」林以梅突然出人意料之外地露出笑容,腦海里浮現當年和他共度的情景,很甜蜜,因為她刻意不去注意那是個假象。每一次的回憶對她而言都是甜蜜的謊言,明明編寫劇本的人就是她,但是她仍然甘心自己騙自己,好讓遭背叛的痛苦能藉此得到緩沖,不會那麼痛人心坎。「你本來不是個會哄女人的男人。」
滕青雲挑動了下濃眉,似笑非笑的揚了下唇角。她的個性愈來愈令人欣賞,讓他愈來愈不想放開她,將她放置在自己眼楮所能看見的地方的也愈來愈強。
「你的幼稚呢?」他挑起她的長發纏在指間,四年前的短發讓他沒得玩,四年後的長發倒是讓她的外表看起來更成熟,更具風味。為指間的黑絲倏然滑落離開時,他隱然感覺心中有種失落。
「我已經受夠社會歷練,受夠人情冷暖。」這算是她的解釋,四年來有太多太多的痛苦幾乎將她的心磨練成銅牆鐵壁。「幼稚,哼!是啊,以前我的確很幼稚;但是現在——什麼幼稚,我已經不知道了。」
滕青雲什麼話都沒說,雙手輕壓在她頭上像拍小孩的頭一樣,拍了幾下便收手,突兀的舉止讓林以梅對他露出狐疑的眼神。「你做什麼?」
「沒事。」他沒有做正面回答。
敝人,從以前就很怪。林以梅沒有再細想,正要離開他辦公室時,身上的Call機響了起來。
滕青雲的也跟著響起,這表示——急癥室現在正「生意興隆」。
「信不信也有轉變成愛情的一天?」一同跑向急癥室時,滕青雲沒頭沒尾地撂下一句。
「你說什麼?」她听不清楚。
「沒事。」日子長得很,現在就讓她裝裝糊涂又有何妨。
***
帝昊!一進急癥室,滕青雲怎麼也想不到會在急救台上見到老朋友。
「怎麼回事?」他驚愕地咆哮出聲,在進急癥室之前已經有個護士為他解說傷者受傷的部位和嚴重程度,但他怎麼也沒想到那傷者竟會是帝吳。
「滕醫生!」急癥室內不少人因為他的咆哮而嚇得驚呼出聲。
「救人要緊。」只有林以梅敢在他失控的時侯,拉他的袖子將他喚回神。「要敘舊等手術結束後再說。」瞥了眼病床上的傷者,左大腿到膝蓋部位傷口深到見骨,手術就算做得再好,只怕也補不回失去的肌肉和神經;換句話說,他一條腿恐怕就這樣廢了。
滕青雲恍如從睡夢中驚醒,一片空白的腦袋又開始運轉,瞥了站在旁邊一動也不動的風龔一眼,像在責怪他為什麼讓帝昊受這麼重的傷,之後命令讓護士轉至一號手術室,他需要顯微鏡好接合帝昊的肌肉縴維。
風龔跟著他們來到一號手術室,到了門口也只能眼巴巴地望著一群白衣醫生、護士魚貫而入,自己一點忙都無法幫上,甚至連陪在帝昊身邊都做不到。
對不起……應該是他沖出去的。風龔咬住握拳的手,狠狠地用力咬,直到血由唇邊溢出,終至滴落在地上,但拳頭的痛楚比起此時的心痛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對不起、對不起,千千萬萬個對不起……風龔半靠在白淨的牆壁上,不這樣他怕自己會受不住帝昊受傷送進手術室的事實。自己該沖出去的!.為什麼那一瞬間會遲疑動不了?他才是那個該死的人啊!
「對不起……對不起……」他想哭,但怎麼也流不出淚,唯一能表露出他心情的是漸漸下滑的軀體,下滑再下滑,直到半跪在地板上為止。「不要丟下我……千萬不要啊……」他無力的低喃,心中只求滕青雲能救活他。就算要他代替帝昊死也心甘情願。他寧可自己丟下帝昊,也不願讓自己成為被丟下的那一個啊!他會活不下去的!「不要死,千萬不要死……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