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提起滕青雲,黑街的大小兄弟只能用一張驚恐的臉和一雙死魚眼瞪著你,直到你頭皮發麻,他們還是不會告訴你滕青雲在他們心目中是什麼樣的地位;但是如果你有辦法找到十三太保其中的一個,或是黑街前任及新任的頭頭之一,又僥幸有那個命能開口問的話,他們會先看看左右,然後悄悄在你耳邊說︰
「媽的!那小子真不是人!」
為什麼一個開刀技術令人贊不絕口的救命醫生,在他曾經醫治過的病人心里竟是這般的評語?這問題的確令人匪夷所思。
如果你再僥幸一點,問到的是黑街里頭脾氣最好——當老婆在身邊而且又沒闖禍時,他的心情的確特好的亞治——那麼你也許能從他的口中得到一些訊息,雖然說在這之前得付出一點點小代價,因為亞治從不做半點吃虧生意。
相信他一定會說出這麼一句中肯的話︰
「那家伙,是個有條理、一板一眼,卻沒情理的怪胎。」
不能怪好朋友給了滕青雲這麼一個形容詞,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什麼事都用紙條列下一大串步驟程序的怪癖,再加上話少得可憐,人又老繃著一張臉,真是浪費了上天給他這麼一張斯文有加的書生臉;還有每每當他的病人時所遭受的身心折磨……老實說,黑街里沒被他看過病的人用十根手指也數得出來,剩下的——全是在他的「照顧」下安然痊愈的幸免者。
多可怕啊!一個醫生!相信嗎?在現今人情冷暖的世界里,會有個穿著白袍的醫生沖進殺氣騰騰的圍歐群眾中,只為了找出前天晚上到他那兒縫了十針的小兄弟,然後再替他做小小的、例行性的消毒工作。
沒錯!這就是滕青雲會做的事。
因此,幾乎沒有人敢上他的醫院去求診,可又不幸的是在黑街的人多半沒有身份證明,而且還有不少是有前科的罪犯;如此一來,滕青雲的醫院對他們來說就算是個地獄,也是不得不去的地獄,但只要是受外傷得他出面醫治的,通常得痛上十來倍才能徹底地痊愈。
其實說穿了,為什麼他老兄敢這麼地殘害這一群兄弟,簡單來說就只有一個理由——他向來不收黑街人的錢,自然服務態度就這麼差。
但是,真心話呢?
還不就是,唉!媽的,難道每個人都當他是華佗嗎?為什麼一個個受傷都往他這兒送?
他不是不願意免費為這群兄弟們醫治,只是非得給他們一個教訓,這些人才知道下回不管做什麼事都要小心謹慎,這種不下麻醉藥就動刀取出子彈的切身之痛,總該能讓他們知道什麼叫謹慎小心了吧!
所以,咱們滕大醫生從開業以來,就是抱持這種心態為黑街人「服務」的。
但是,他真的做什麼事都如同亞治所說的這般一板一眼、有條不紊嗎?
會不會有什麼例外的?
也許,真的有也不一定……
第一章
夜晚的花東海岸自然、純樸,一輪明月斜照,更使這悠然的情境中隱隱帶著淒涼的美感,正如同「水可載舟,亦可覆舟」這句話——它的美可以是教戀人迷醉的浪漫海岸;也可以是引人滅頂的死亡水域。
林以梅選擇一處平滑的大石塊站定,昂然獨立于黑色絲絨的天幕下,臉上掛著清淚,直愣愣地凝望著眼前的一整片汪洋。
她問自己︰從今以後她何以為繼?
椎心的痛楚不時自心底涌上,抹去的清淚也不停地由新滑下來的接替,任她怎麼努力去擦拭,兩道熱淚還是在她頰上隨著海風變冷、變冰,最後她只能任由它隨海風吹拂、風干;然而舊淚雖干,新淚初下,她依然還是淚流滿面。
他為什麼要這樣對她?
當初不是說好會愛她一輩子?不是說什麼情到深處,不用在意別人對他們有何看法的嗎?不是說不管她的出身與背景如何都會愛她一如往昔嗎?
騙子!大騙子!
什麼天長地久的愛情,全是狗屁!什麼山盟海誓、什麼海枯石爛,都是謊話!什麼白頭到老、什麼相互疼惜、彼此心系,全都騙人!還說什麼會努力保護她、保護彼此的愛情——
「啊——」她向著黑鴉鴉的海面大聲尖叫,仿佛像個愚蠢的呆子似的想以自己的聲音和海相抗衡,企圖壓過大海潮起潮落的自然樂音;明知道不可能,但她仍是如此做了。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重復不斷的恨意,一字一句,直到聲嘶力竭,仍可听見她的低喊︰「我恨你……恨你……」
她再也支持不住了,頹喪地跌坐在石塊上。她真的不知道自己該拿什麼填補被情人背叛而挖走的空洞的內心,它是那麼痛,不停淌著血、不停向她呼喊著疼痛難當、生不如死。
她到底該怎麼做才能平復這種痛?誰來告訴她啊!天,誰來告訴她啊……
黑幽深邃的海面閃著銀白的碎浪,瑩瑩閃動,伴隨著起起落落的海潮聲,奏出絕美的誘人的樂音,呼喚迷途的人隨著它進入永恆的世界——永遠的寧靜與死亡。
你對生命毫無依戀了不是嗎?恍惚間,她似乎听見海浪這麼問她。
最愛的人背叛你,離你而去了是不?
是的,離她而去了,不會回來……
那你還等什麼?下來啊!和我們作伴,這里沒有愛恨情仇、沒有喜怒哀樂、沒有悲歡離合,多好啊!下來,我們在等你呢!
林以梅緩緩站起,目光像受了迷咒一般直盯著黑幽的海面。她死了不就一了百了,什麼事都沒有了嗎?
沒有心痛、沒有學業、沒有壓力,沒有一切一切讓她心力交瘁的事!什麼都沒有,只有安詳和永遠的寧靜……她失神地露出慘然的笑容,無力又茫然。
死,真的是她唯一能走的路了是不?
那麼——
「你要想死就快點跳下去,免得浪費我的時間。」身後一個平淡的聲音揚起,屬于男人,但毫無特色。
林以梅倏然轉身,在微暗的月光的照射下,見到的是一個瘦長的黑影和因風揚起的風衣衣角,然而那人的目光卻炯炯地對著她。
剎那間,她以為是死神來索取她的魂魄,恐懼得說不出話來。「你……」
「怎麼還不死!?」身穿黑色風衣的男人帶著抱怨的語氣道。「我已經等你很久了。」他看看表,「一小時又五十五分三十秒。」計時之精準顯示他的確是認真的在觀察她。
「你……」
男人往前跨步拉近兩人的距離,微微愕然地發現——「你好小、又矮,身材看來也不會樂觀到哪兒去,至于這張臉——」他突然伸出手,在林以梅來不及會意的時侯箝住她的下巴,左右轉了下。
她白玉似的肌膚幾乎是吹彈可破,精致的唇形可惜目前呈現著慘淡的暗紅,兩道眉毛左右恰如其分的分列在原本該黑白分明、如今卻因為哭泣過久而紅腫的眼楮之上,不長不短的黑發,前額劉海蓋住半個額頭,雙頰邊的發絲被海風吹亂,瓖嵌其上的面孔似是斷腸心碎的瓜子臉。
認為自己欣賞夠了,男人又開了口︰「你這張臉是全身上下唯一能看的地方,真不知道跳下去之後水腫成了浮尸會是什麼樣子。」他一口白牙在黑夜里特別明顯。
這個男人,好可惡!「你存心看我死?」林以梅一直無法開口的雙唇終于進出悲傷後取而代之的怒氣惡言。
「你不是想死嗎?正好我最近對死挺好奇的,你不失為一個活生生的教材。」今天可能會是他說話說得最多的一天。「人一死就什麼價值可都沒有,你看起來大概也只有二十出頭,更別說在世的時侯有什麼價值可言,不如就一口氣死在我面前,好讓我看看什麼叫做‘垂死的掙扎’,教教我一個人在溺水的情況下會有什麼樣的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