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姆?答應我一件事,可以嗎︰?」
他的身體忽然僵硬起來,他對自己如此渴望听到她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感到又吃驚,又煩惱。
也許連一眼也不會看你,記得嗎?
他走到岩石向外突出的地方,小心著不讓自己滑到下面去,「也許,」他粗魯地說,「是什麼?」
她看著地面,用腳踢走一顆小石子。「答應我如果我出了什麼事,你要保證將我的調查結果送回——」
「我不會把你該死的調查結果送回去的,」他走到她面前,抓住她的手臂,輕輕地搖晃著她,「我也不會讓你發生什麼事,我要第一個跳,如果……好吧,如果這條路行不通,你拿著步話機與那台原型電腦聯絡,它也許會再為你找到一條——」
「恐怕我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他月兌口而出,「諾艾爾,現在不是民主討論的時候。」
「對不起,但是是我為這趟旅行付賬單,這就意味著由我來做決定。」她說著,仰起了下頦,用冷靜而沉著的表情注視著多諾文,「現在,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將我的調查結果送回到舍菲爾德公司。我們都清楚我的身體太虛弱了,根本不能一個人將那些設備搬回到吉普車上去,因此,讓我來做這次冒險的犧牲晶,讓我第一個跳。」
「扯淡,」他咒罵了一句,握住她手臂的手指用了力,「諾艾爾,這不是雅皮士為追求刺激而玩的跳格子游戲。」
「我知道,」她大叫著,冷冰冰的眼楮里突然閃耀出綠色的火焰,「坦率地說,只此一次,我希望你能給我一些保證。我知道這有多麼危險,我也知道我無法站在一邊,眼睜睜地看著你跳到……」她的聲音哽咽住了,她搖了搖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到目前為止,你不僅在山崖上救了我的命,還用你自己的身體在塌方時保護了我。坦率地說,多諾文,我非常感激你,所以你最好面對這個事實——如果你跳,我也跳,沒有什麼能阻止得了我。」
「別讓我發火。」他大吼著說,見鬼,她真是固執。固執,堅定,勇敢,關心別人。突然之間他放開她的肩膀,走到洞穴的邊緣。
他再一次感覺到羽毛般輕盈的觸模落到他的手臂上。
「好了,我想事情就是這個樣子了,」她用一種虛假的輕快語調說,「有什麼遺言嗎?」
太多了,他一邊思忖著,一邊握住她的手,走到濕滑的懸崖邊。他低頭注視著她,想起他想要對她說的所有事情︰他是多麼痛恨她做出的飯菜,又是多麼喜歡她的微笑,她的笑聲讓他聯想起陽光;他是多麼欽佩她操作電腦的嫻熟技巧,而她又是一個多麼專橫、霸道、喜歡同人爭論的女人,她比他所認識的任何一個人都會更快地陷入到麻煩之中——但是在過去的五天里,她讓他感覺到的生命力比他過去的兩年里感受到的還要多。他張了張嘴,想要將這一切告訴她,但是另一個記憶迅速地涌進他的腦海里——黑暗、傷痛、無助,他的手臂中擁抱著一個瀕死的女人,他听到她發出的痛苦的叫聲,對他說一切都是他的錯,她永遠都不會原諒……
「遺言對我來說沒有用,」他喃喃地說;「你呢?」
她將手伸進水晶門簾里,讓冷冰的水淋濕她的手指。「這是愚蠢的,我想。但是我想對你說些什麼,就只一次。」
「好。巴,快點說,甜心,」他一邊向下張望著,一邊說,將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對距離的測量上,「我們沒有多少時間了。」
「是的,我想是的。我只想告訴你,我愛你。」
「什麼!」他的頭猛地揚起,這突然的舉動讓他的身體失去了平衡。在他滑下瀑布下面的水潭之前,他瞥見了她睜得大大的閃閃發亮的眼楮,然後他拉著她的手,一同順著瀑布,墜人到下面的空無之中。
她重重地摔在水面上。有一秒鐘的時間她的頭浮出了水面,接著,她又沉人到藍色的水底世界中,她在水中忽上忽下,就像是一條離開了水的魚。她掙扎著,想要將頭浮出水面,但是她意識到太遲了,她在水中辨不清方向了。她吐出了一串水泡,頭腦急速地跳躍著,但是四周翻滾的水花讓她眼前模糊一片。上,下,左,右——她向四周環視著,徒然地尋找著她的方位。藍色的世界緊緊地包圍著她,就像是一把老虎鉗一樣,她肺子里的空氣都被擠光了。她知道時光正在流逝,然而在某種程度上,她感到了一種異乎尋常的冷靜,她似乎正站在別的地方,注視著另外一個女人在水底下掙扎著。奇怪的想法涌進她的頭腦里,就仿佛有人正要去取她留在洗衣機里的衣物,或正在打掃她公寓大廳中的壁櫥。
甚至現在我居然還有閑心去想一系列計劃要做的事情,她憂郁地想著,身上的力氣漸漸失去了。我的整個生活就是一張巨大的計劃表,我將時間浪費在那些安全、無害的條款之中了——直到我遇到他。我獲得了哲學博士學位,有一屋子獎狀,但是我卻找不到生存的意義,直到太晚的時候。
突然,有人從後面抓住了她襯衫的領口,將她整個身體拖上了水面。她用盡全身的力量打破水面界限,深深地呼吸了一大口寶貴的空氣。但是她的身體太虛弱了,無法浮在水面上,她再一次沉了下去。在冷水再一次漫過她的腦袋以前,她听到了一聲壓抑著的詛咒,藍色的世界在她的眼前變成了黑色……
她最先意識到的事情是她還活著,然後她感覺到渾身痛得要命。她頭朝下趴在地上,就像是一條擱淺的鯨魚。某種細小而尖利的東西硌在她的胃部,一個沉重的軀體正壓在她的後背上。
「呼吸,該死!」
「我正在呼吸,」她回答著+至少她正試著回答,但是她的話就像身邊的流水一樣含糊不清。一雙強壯的手按在她肋骨兩端,用力地壓著她的骨頭,無情地將她肺葉里的每一絲空氣與冷水都擠壓出來。她劇烈地干咳著,吐出了最後一口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清新的空氣。
「謝謝。」她虛弱地說,「閉上嘴繼續呼吸。」他咆哮著,壓著她的後背•,力量之大,幾乎能將她的肋骨折斷。粗魯的床上舉止,她思忖著,同時微笑了。他們逃出來了,他們都還活著,他們的身體還是完整的,沒有摔傷,而且也看不到鱷魚。但她告訴了他她愛他——哦,見鬼,她沉思著,笑容消逝了。
在她當時說出那句話時,她百分之九十地相信他們不會活下來了。但是,現在,當危機度過以後,冷酷的現實又回到眼前,她意識到承認了她對他的感情是一件多麼愚蠢的事情。從最好的方面想,他也許會取笑她就像他認識的其他女人一樣,渴望著他健壯的身體、迷人的魅力;從最壞的方面想,他也許會同情她這個患有愛情饑餓癥的一本正經的女人。
無論是同情還是嘲笑,它們之間都沒有太大的分別。她幾乎寧願他們遇到一條鱷魚了。
好了,在我們跳下來之前,我們都有點瘋狂,也許他記不得……
「你方才說你愛我,你到底在搗什麼鬼?」
哦,那麼說他還記得。
「它很自然地月兌口而出,」她溫順地解釋著,希望能有一些經驗,讓她學會將感情輕描淡寫地融人到語言中來,「我以為我們就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