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必解釋,這件事情跟我沒有關系,我不會拿這個來糗你,也沒興趣到處宣揚。」夏琳神情冷淡。
「夏琳……」她似乎已經認定了他跟伍毓華的關系,高明德恨得想一頭撞死。
「我只是替你送上課的講義來,這星期的課比較重,你自己要用功。」夏琳把紙袋放在床沿,「另外兩本小說是送你解悶的,雖然目前看起來你似乎用不著。」
斑明德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他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滿委屈。
「應該沒有其它的事情了,那我告辭了。」夏琳站起身。
「等等!」高明德希望她多坐一會兒,不想放她走,「毓華買飲料還沒回來,妳可以再陪我聊一會兒嗎?」
「我……」
「我最怕一個人,沒有人跟我講話我會悶死。」高明德懇求道︰「拜托妳。」
夏琳的眼光與他的相遇,她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重新坐下。
「好吧,那你想聊什麼?」
斑明德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話題,眼光落到她帶來的禮物上時,忽然有了靈感。
「就聊聊妳的小說好了。」
夏琳吃了一驚,「我的小說?」
「對呀!妳寫的『海潮之聲』。」高明德猜想這個話題應該可以持續很久,「我都看完了,妳寫得真的很棒。」
「你看過了?」夏琳更加震驚。
斑明德伸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本子,那是一本剪貼簿。
「我家訂的是另一種報紙,听說妳的得獎作品在另一份報上連載,我就每天買這份報紙來看。」高明德把剪貼簿攤開來,「我把每天在副刊連載的小說剪下來,按日期貼上去,沒有漏掉任何一天喔!」
夏琳接過本子,果然沒錯,是她的小說,而且有些詞句旁用紅筆畫線,顯示他的確很認真地閱讀。
夏琳抬起頭來,把本子交還,靜靜地注視他。
斑明德被她的眼光影響,有些語無倫次,「我看過很多遍,妳寫得真的很好,我很努力的看,因為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懂,所以……」
「你如果要看上很多遍才懂,那就表示我寫得不好。」夏琳搖頭,「我無意寫一本大家都看不懂的小說,那既浪費時間又沒有任何意義。」
「不不不!妳誤會了。」高明德急急解釋︰「妳把妳想要讓讀者了解的東西表達得很清楚,但是這篇小說里有部分心情,我不見得一下子就能夠體會,所以要看好多遍。」
「原來如此。」
「夏琳,我可不可以問妳一個問題?」高明德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小說里的女主角,是不是就是妳自己?」
夏琳一震,直視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問?」
「這個女主角的命運真的太過悲慘,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寫起來會讓人覺得過分煽情,看起來很虛假。但是妳的小說沒有這個問題,讓讀者覺得很真實,很容易被帶人劇晴中,與主角同悲,所以我猜這是在寫妳自己,我說得對不對?」
夏琳閉上眼楮,過去悲慘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再次將她淹沒。
不錯,「海潮之聲」是寫她自己,一個被命運之神狠狠玩弄之後再被重重拋下的棄兒。
她的出生,讓至親接二連三發生不幸,所以被視為不祥。
最後連唯一疼愛她的外婆,也在接她回小鎮的三年後撒手人寰,于是在母親的娘家,她處境的艱難可想而知,一大家子的家事重擔都落在她身上,還不得上桌吃飯,只能吃些殘羹剩飯,還被幾個舅舅、舅媽視為吃閑飯的廢物,經常對她冷嘲熱諷。在大人的身教言教之下,那些表兄弟姊妹們自然不把她當人看,總是任意使喚及辱罵。
多虧外婆有先見之明,在去世之前私下給她一筆錢與一些金飾,她決定,要考上台北的高中,于是再次離開小鎮,遠離是是非非與閑言冷語,從此自立更生。
這一路走來,其中的辛酸,外人無從體會,這篇小說也只寫出十之一、二。
「夏琳,妳怎麼了?」
听到高明德焦急的呼喚,夏琳才驚覺淚水布滿整個臉頰。
她從不在人前示弱,此時亦不例外,于是她猝然站起來,「我該告辭了。」
斑明德從未見過夏琳脆弱的一面,他嚇壞了,自覺闖了大禍,連忙揪住她的衣角,拚命想補救自己的過失。
「夏琳,我說錯了什麼話?我向妳道歉!」
夏琳掙月兌他,「這不關你的事,我走了,再見。」
「夏琳!夏琳!」
她不顧身後焦急的呼喚,掩面倉皇地奪門而出。
第六章
「我想起來了。」高明德凝視她,低聲道︰「我欠妳一句道歉,我當時不是有意勾起那些傷心事,把妳弄哭的。」
「一切都過去了。」夏琳對他漾起一個溫和的微笑,「你不必放在心上。」
「但是後來妳卻更加疏遠我。」高明德委屈地說︰「我始終認為妳是因為那件事而恨我,害我難過好久,一直到現在。」
夏琳笑道︰「我發現你比女人還多疑。」
「夏琳,我……」高明德有點手足無措,「我從以前到現在,一直很想跟妳成為好朋友,我的意思是……」
夏琳端詳他,這個家伙兩道濃眉皺成一團,臉上肌肉繃緊,顯示他很緊張。
「好啦!想要我幫你拿東西就說一聲,兜那麼大的圈子干嘛?」夏琳拍掉他還抓著她衣角的手,「放心,明天下午我會把你的手提電腦帶來。我先走了,再見。」
斑明德氣結,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卻又讓她逃走了,他不禁抱怨自己實在太沒用了。
那些新新人類說得大概沒錯,平常再怎麼愛吹牛耍酷,只要遇到從小就暗戀的人,鐵定不知道手腳該怎麼擺,結巴老半天,讓機會溜走。
他還真不是普通的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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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明德果然「挺胸」到學校來上課。
由于有傷在身,他不能再跟學生打球,只能當裁判在場邊觀戰,不過這個裁判常常不夠安分,看到學生犯規,必定在一旁雙臂亂舞,非要指點一下不可。
「老師,還好你傷在胸口,不然行動就不方便了。」游家齊說。
「我寧願在腿上裹石膏。彈性繃帶包住胸口很悶,而且沒辦法讓人簽名。」
「誰說不行?」王軾文立刻站起來,「老師,你把上衣月兌了,我有麥克筆,大家一起來簽名。」
學生們開始鼓噪,「簽名大會」于焉展開。
「老師,我們把你的心髒部位保留,讓夏老師簽在這里。」趟勤異想天開。
「對,要畫一顆心,讓夏老師簽在正中央。」
大家七嘴八舌地起哄,笑得東倒西歪。
「各位同學,老師贊成你們的提議。」高明德也興致勃勃,「但是不能畫一顆心,不然夏老師絕對不會簽名的。」
「對,這叫打草驚蛇,我們保留位子就行了。」
晚自習時間一到,高明德興匆匆地沖進辦公室。「夏琳!夏琳!」
「你干嘛大呼小叫的?」夏琳抬起頭來,橫他一眼。
他來到她旁邊,把襯衫上衣一把扯開,「妳看!」
夏琳的反應夠沉著,那聲「變態」沒有叫出口,不過仍一臉驚訝。
斑明德這才領悟他的動作有多麼不雅,還好辦公室里沒有別人。
「對……對不起。」他結結巴巴地道歉,「我只是想讓妳看繃帶上的簽名,一時之間沒有想到那麼多。」
夏琳真是哭笑不得,「你現在這樣子要是被人撞見,只怕我們兩個就算跳到黃河都洗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