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浩的心好象被揪了起來。他一直身處在優渥的環境之中,從未嘗過貧窮的滋味。她的口氣平淡得好象在敘述別人的故事,沒有怨尤、沒有情緒。但光是傾听,他就已經感到心酸。
「你也真是辛苦了。」他憐惜的說。
「這表示天將降大任于我,」湘雲輕輕笑起來,「所以特別鍛煉我的。」
一想到剛開始自己百般挑剔她的廚藝,又經常暴殄天物,給她的印象一定很差吧?雷浩暗忖,心中有點忐忑。
一絲焦味從廚房飄來。
「啊!糟糕!燒焦了!」她飛快地奔回廚房挽救她的消夜。
餅沒多久,他听到關瓦斯的聲音,以及鍋鏟翻動的聲音。
「少爺,不好意思,跟你聊天忘了顧鍋子,東西燒焦了。」她從廚房探出頭來。
「所以不能吃了?」
「不,還沒那麼嚴重,我還是可以吃得。我幫你做份廣州炒飯吧?」她建議。
「不必麻煩了,你能吃的東西,沒道理我不能吃,你多算我一份吧!」
「真的嗎?」她還是遲疑。
「廢話少說,我肚子餓了。」雷浩擺出做主人的威嚴,免得她繼續嗦。
「現在太燙了,要涼一涼。我幫你沖一杯牛女乃好了。」
「我想喝咖啡。」
「半夜喝咖啡會得神經衰弱,還是牛女乃好。」她好象在教訓一個不乖的小孩。
雷浩騫然發覺,她對他的態度不象是下人對主子的忠誠服從,倒像是妻子對丈夫的關心體貼。她一向極有主見,只要認為是對的就勇往直前,絕不輕易妥協。
這種堅持其實沒什麼不好,至少那代表她的確是認真地替他著想。
如果說婚姻生活便是如此,那他當初何必那麼執意流連花叢,遲遲不肯安定下來?而他當時之所以和沈依婷訂婚,除了企業聯姻之外,也是因為確知婚後仍能保有絕對的自由,沈依婷不會是個嘮叨的妻子。
完了!他真的轉性了!他怎麼會開始希冀過去避之唯恐不及的「婚姻枷鎖」?
雷浩,別忘記你今天的下場,都是女人害的,你怎能不記取教訓?
湘雲把食物分成兩盤端出來,一盤跟著牛女乃放在他面前。「開動羅!」
他拿著叉子叉起了一塊香蕉餅放到嘴里咀嚼。雖然有點焦,但是面皮香酥,熟透的香蕉內餡變半固體狀,媲美女乃油,真是人間美味啊!
湘雲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一下子吃的盤低朝天,敢情他是餓壞了?
「還有沒有啊?」雷浩意猶未盡。
「這里還有。」湘雲把自己的盤子推給他,既然他這麼捧場,她也只好大方一點羅!
「那你呢?」
「我已經夠了。」反正消夜可有可無嘛!
他忽然想起來了,「你常常都這麼晚還在廚房里工作嗎?」
「還好了!反正我也喜歡夜深人靜的時候一個人做事,這樣不被打攪,可以從容工作。」
雷浩不悅的緊鎖濃眉,他想起方石城說過的話,看樣子,他給她的工作量實在太大了。
「以後把洗衣服的工作交給趙嬸好了,這樣你白天就可以做得完了。」
「那可不行,趙嬸上了年紀,有腰酸背痛的毛病,怎麼可以增加她的負擔?」湘雲一口回絕。
他蹙起濃眉,這小妮子竟然不領他的情?
「這你就不用操心了。」
他還是那麼專制,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她想起衛亞洛的指點,「我晚上還要替少爺、還有少爺的客人準備消夜茶水,自然也不能太早睡。」
「你盡避去睡,這不干你的事。」
「那不行,不然有虧職守。」她堅持到底。「不論少爺多晚休息,小湘一定不敢偷懶。」
雷浩有點啼笑皆非,這女人怎麼老把別人的好心當成驢肝肺啊?他心疼她的傻氣。不過既然這麼堅持,他以後只好早一點收工,免得讓她等得太晚。
「少爺,你吃飽了嗎?」
「夠了。」雷浩咬了咬下唇,猶豫了許久,終于開口︰「如果你還不算太累,可否陪我到院子里走一走?」
湘雲怔了怔,「可是少爺明天一早不是還要上班嗎?」
「大不了我放自己一天假吧!他哈哈一笑,「我是老板,誰敢說話?我也可以放你一天假。」
「好吧!那我們就出去散一會兒步。」她推著輪椅,緩緩走出屋子。
萬籟俱靜,只有蟲聲唧唧。他們迎著徐徐晚風,享受著「眾人皆睡我獨醒」的樂趣。
「少爺,那一天我是開玩笑的,你不必這麼拼命嘛!」
雷浩抿著嘴,「我可是認真的。你現在才想叫我打退堂鼓,不免太遲了吧?」
湘雲無可奈何,「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只是希望——」
「我知道分寸,你別擔心。」他雖然看不見,卻仍然仰起了頭面對湘雲,「其實我一點都不覺得辛苦,反而覺得全身充滿干勁,這種感覺已經遺忘了許久。這都要感謝你。」
「我什麼都沒做呀!」她臉紅了。
「不必謙虛。」雷浩笑得很愉快,「那一點都不像你了。」
「少爺。」
「呵呵!」他的嘴巴可是愈來愈壞了,這叫「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下星期的酒會的可別忘了,小湘。」
「可是我去好嗎?」她有開始猶豫,「那種場合我實在不配。」
「胡說八道!」他輕聲駁斥,「你怎麼這麼沒信心啊?再說到了現場一切有我,你不必講話,只要保持微笑就行了。」
湘雲擔心的卻是令一件事。
「少爺,可是萬一酒會的主角同我們寒暄,卻發現了我的身份,恐怕會把我踢出大門吧?」
她真正的意思是擔心雷浩見到前任未婚妻跟她的現任未婚夫,會有一番劍拔弩張的唇槍舌戰。到時候她的身份若是暴露的話,會讓雷浩受盡奚落,敗下陣來。
「放心,既然是我要帶你去的,就絕對不會讓你受到絲毫委屈。」他說的豪氣干雲。
「少爺,那……你遇到沈小姐,會恭喜她嗎?」
奇怪,她有點忐忑不安,好象怕雷浩說出的答案會是「不!」那代表他還是在意沈依婷的。
「那當然了,不然你以為我會把她生吞活剝嗎?」雷浩覺得好笑。
「可是她畢竟差一點成了雷家大少女乃女乃呀!」
「我是不知道自己會不會原諒她。」雷浩坦白,「但是我知道自己並不介意她嫁給別人,那跟她害我變成殘廢是兩碼子事。因為我不曾對她用過真心,自然不會舊情難忘。」
湘雲打量他說話的神情,確定他說的是實話,才放下一半的心。
「我真是搞不懂你們這些大人物的想法。」她搖搖頭,「沒有感情基礎的兩個人怎麼廝守一輩子嘛?」真令人匪夷所思。」
「那麼你呢?」懸著在他心中多時,終于問出了口,「你有愛戀的對象嗎?」
「當然有啊!」她回答得又快又干脆。
雷浩只覺得他的心剎那間跌到谷底,碎裂成千千萬萬片。
「不過他並不知道我喜歡他。事實上,我想他早就把我忘得一干二淨。」她苦澀地說。
掉在地上的碎片又自動聚攏成一堆,拼湊出完整的心。
他們已經漫步到庭院里的一棵大榕樹底下,那里有一張大理石靠背長椅。
「哇!我們可以休息一下,這里有一棵大榕樹。」
「那里是不是有一張長椅?我不想坐在輪椅里,你扶我到長椅上。」
這樣,他就可以讓她坐在身邊,沒有距離。
湘雲依言將他攙扶到長椅上。
「你也坐啊!」他拍拍身邊的座位。
湘雲猶疑了一下,但還是坐下來了。「謝謝。」
「你可以告訴我你的心事嗎?」他開口問。
今夜的他分外隨和,沒有冷漠的威嚴,親切和藹,讓人如沐春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