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醉于她的回應,他知道他終于尋回了記憶中的那個女子——即使她不會媚眼如絲、巧笑嫣然,冷淡的外表之下卻也有著一顆玲瓏芳心,值得他深深沉醉。「看在我找了你那麼久的分上,把心交給我吧!」他道。他從個在乎她有怎樣的過去,他只在乎她因仇恨而掙扎了、痛苦了許久的心!
心里暖意融融,她知道︰只有他會在乎她,只有他能將她的心收留——原來即使天塌地陷,她還能有他!有了他,她便有了一切,她又何須執著于它物?她又何苦依靠仇恨生活?!
「別再讓我為你心痛了,好不好?」他半真半假地笑啄她的秀額,討她一個保證。
他的體溫撲面而來,讓她有些眩暈,想起每每想得到她許諾,他都會以這樣輕松的口氣帶出,好像即使她不答應他也不會受傷,好像他永遠都會為她保持著良好的耐心。動容的甜里帶著絲絲的苦,她輕揚起嘴角,笑著流淚,「我能不答應你嗎?」
「我就知道你會。」他滿意地揚起了眉梢來,隨後卻又皺了下眉,「那你能不能先讓我去替你請個大夫?」雖然這樣終止纏綿他也覺得大殺風景,叮吻她時發現她額頭很燙,他也只能如此。
孰料縴手卻抓牢了他手不放,擺明了要出爾反爾,他只得將她抱起,放到床上,準備先哄她睡著再行延醫找藥。
眼見簾幕半掩,流蘇低垂,她不自覺地感到恐懼,想開口留他,偏又沉在喉際。
他看在眼中,了然地拍拍她的手背,又順著她的目光發現了她的恐懼源頭,于是動手將紗帳撩高,又將流蘇都結在一起,這才在她身邊坐下。
靶動于他的體貼,淚珠又不小心要滑落臉頰,不想讓她看見,她扭身轉向內側,讓它們悄悄地浸濕枕畔。
他輕笑她此刻還倔強得可愛,也不勉強她回轉,只是倚靠著床柱,輕拂她的秀發,貪婪地捕捉著即將溜走的最後一線天光,將她的背影牢牢摟刻在心頭。
夜幕終于四垂,悄悄圍攏了這一方十靜,在這沒有點燈的屋子里,他听得見她輕淺的呼吸,一瞬間覺得一切幸福仿佛都唾手可得,又一瞬間感到絲渺茫困惑——當夜色使她的身影漸漸模糊——他居然有些怕黑!
于是他站起身來,想點一盞燭火。
她在此時卻正為噩夢所困——二十多年的恩怨畢竟不能在一朝盡散,不肯放過她心的終究不止是她自己!
她汗流滿身,掙扎著清醒,先是模索到他身邊,才敢睜開了眼楮,「我夢見我娘了……」她喘息著,卻無淚可流。
「別怕,只是夢而已。」他讓她枕上他的大腿,感到她額頭熱度已退,卻有冷汗直透他肌膚。
她驚魂未定地抓緊了他不放,不敢再閉眼,驚惶如受傷的小鹿。
他撩開她前額粘著的發絲,「要不,我給你說個故事?」
將她當孩子哄?臉一紅,心里偏又受用。
仿佛知道她的別扭,他邪邪地笑了,「比噩夢還可怕的,你敢不敢听?」
「哼!」她抗議了一句,心頭卻松弛不少。
听她出聲,他知她已不那麼恐慌,于是開始了他的故事,「從前……有一個少年……」他的語調輕松而和緩,在這漆黑的夜里听來就像是涓涓的流水,讓她擂鼓般的心跳漸漸得以平定。
「十三四歲便成了皇帝寵臣,開始他並不知道背後有多少人在侮蔑他的人品,直到有一天他在尚書府里受到了侮辱……他很氣惱也很灰心,而在一片桃花林里,他遇到了一個比桃花還美麗的少女……」他不自覺地看向她,目光在暗夜里交匯,體味著命運的路轉峰回,還帶著一點甜意。
「少年心魔頓解……」他還在繼續著他的故事,伴著她漸漸均緩的呼吸,「于是十七歲那年,他匿名參加科考,果真中了進土,同時他更得到了此生最揚眉葉氣的榮譽︰皇上在金殿之上當著百官之面,贊他是開國以來最年輕的進士。皇上金口玉言,還有誰敢辯駁?于是眾臣也都對這少年刮目相看,巴結的巴結,拉攏的拉攏。可這位天子面前的第一紅人,卻也是朝中第一的冷心人,因為他早已看透了這班朝臣的真實嘴臉,他取功名不過是為了證明自己的能力,圓他心中的一段舊夢……」
「然後呢?」漸沉的鼻息里,她喃喃地問。
他把玩著她的一縷青絲,接了下去.「然後,那少年也到了適婚的年紀。當然早就有許多人想盡鎊種辦法,將女兒的庚貼往他那里送,可都被他—一回絕。當然還有更直接的,直接在朝堂上向皇上請求賜婚,要將女兒許配給那少年,而那請求賜婚的人,不是別人,正是當年侮辱過鄧少年的尚書大人……」他淡淡地笑了一下,「那少年頓時火起,他將之看成一種污辱,他怎堪再被那尚書污辱一回?!于是,他決定反抗……」
寂靜的室中,她的呼吸已輕淺而均勻,只有枕于他腿的螓首還偶爾一動。她是否也沉浸在了她自己的過去?過去已然是夢,如今提起,他們是否都已能坦然面對?
他閉上了眼楮,繼續他的故事︰說著那少年于是怎樣出班跪下,怎樣說他心里其實有個惦念的美夢,即使事過境遷,即使佳人音信渺茫,他卻還願意痴痴地等待,久久地尋覓;說著那少年怎樣說得自己也不覺眼眶微紅,更怎樣說得宮娥垂淚,百官啼噓,最後連皇上也忍不住靶慨︰「聯常听聞‘富易友,貴易妻’,卻未料天下竟還有愛卿這樣重情重信之人。」;說著那少年終于討到了金口玉言,準他從此不必理會旁人的聯姻之意,準他即使還沒找到那女子,皇上也以賜婚的方式保證了他自定的婚姻……現在想來,那是一個多大的賭啊!人海茫茫,如果他這輩子都找不著她呢?他豈非真要孤單一生?許是年少,許是賭氣,他偏不能接受他人的左右,又興許,他真的惦念她深重。
自此以後,他的心里便像有什麼在萌發滋長,開始許是怕欺君之罪,不得不刻意將她放在心頭,可漸漸地,他真的開始懷念起那桃花的幽香,那幽香里邂逅的少女——她是否已變了模樣?她已長成了怎樣的窈窕佳人?就這樣斷斷續續地期待遇想,直到這些散落的心思都逐漸連成了樂曲,唱響在心頭,讓他分辨出了曲中真意……于是他開始想尋覓,可是卻身不由己,因為那時他意外失明,整整九個月,他都在黑暗中徘徊,雖然有太醫精心治療,卻還是難見光明。他心里清楚這一定是在朝堂上丟了面子的尚書派人所為,而且有一天一個女子來到了他的府第——「解藥和藥方在我這里。」他看不見,只听到她的嗓音,卻覺毛骨驚然。好狠毒的一家,竟想用這樣的方式逼他就範,「我不要。」他冷然開口。
「那你就真瞎了,別的藥即使治得了標,也治不了根。」他記得那女子這樣說,也記得自己冰冷依舊,「我甘願。」
「果真有那女子嗎?」」當然,」
「那就等你找到她的時候,帶來讓我死心吧。」他听到那女子腳步遠去,拋下一句、「或許到那時,我就會把解藥給你︰你也心甘,我也情願」
身旁的人兒嚶嚀一聲,拉回沉浸在回憶中的曠之雲。他睜眼俯瞰,見名枕秋不知何時醒來,正張著雙迷蒙的水眸凝望于他,他笑了笑,「還要听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