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誓旦旦的話听來竟孩子氣十足,偏又配上他一臉的認真,她忍不住想笑,卻見放大的臉上一雙修眉正高高揚起,黑眸中的笑意更是讓她難解——等等,手上怎麼會覺得暖?她忙低頭,這才發現一雙大掌不知何時已包裹了她的縴手。正欲變色,耳邊卻送來他暖風似的低喃︰「也不讓其他人踫你……」
怔愣地抬起眼來,在他得意的笑容里,她忽然有了一不祥的預感,這雙緊握自己的「魔掌」,似乎很難逃開……
幾個時辰之內,名枕秋便驗證了自己的預感。
這會兒,她被拉來了公孫晚的房間,而那頂著查案之名拉她來此的男人正在和主人寒暄,客套了半天卻還未人正題。
幾次起身欲走,卻都見曠之雲「真誠」又「熱忱」地笑,「枕秋小姐,你可是答應過要配合我的。」
話語里還似藏有幾分委屈,惹得公孫晚幾次「識趣」地別過頭去,卻不知他這書生意氣地一轉頭,便有人迅即變了臉,一臉邪魅的笑意弄得名枕秋更加坐立不安,偏再挪不了腳步。
「公孫先生,听說你對歧黃之術頗有些研究。」留住了名枕秋後,曠之雲又繼續不慌不忙地客套。
「不敢,只是從小便有些興趣罷了。」公孫晚淡淡一笑道。
「那依先生所見,昨晚酒中所置是何毒呢?」終于說到了正題。
「曠先生沒有查驗嗎?」
曠之雲笑笑道︰「還想听听先生意見。」
鮑孫晚抬眼看了看曠之雲,又看了看名枕秋,思量了會兒,方道︰「在下對此也無甚把握,僅僅是猜測——大約是砒霜吧?」
聞言,名枕秋心中一驚,不由看向曠之雲,卻見他隨性而笑,早以成竹在胸,「英雄所見略同。」說著,目光悠悠向她飄來,一臉恰然自得。
竟還自稱英雄!她忙別過臉去,重又恢復了冷眼旁觀之色。
只听曠之雲又話家常似的問道︰「那再請問公孫先生,你平常所用之藥,是自己備的呢,還是讓府里人在外抓的?」
「常用的那些,在下自有個藥箱。」公孫晚依舊恬靜微望.目光卻已不自覺地飄許某方虛無縹緲處。
曠之雲也還是那樣客氣又隨意,「那其中可備了砒霜呢?」
青衫一顫,公孫晚的臉色蒼白了起來,「有是有的,但那……」猶豫半晌,直到面上血色褪盡,卻終未再吐一同。
曠之雲也跟著沉默了會兒,方才又問︰「那先生最近可曾發現藥箱內有何異常嗎?」
鮑孫晚煞白著臉,眉目清明如碧水石寒,緩緩地搖了搖頭,「沒有。」
曠之雲悠然看著,也不再追問,反倒像是安慰似的,「先生莫要緊張,曠某並無他意。曠某已著人去查訪城里的藥鋪,相信不出幾天便能查到那天砒霜的來源了。」
鮑孫晚靜靜听著,默然低下了頭去。
一直沒做聲的名枕秋卻忽然出了言︰「可買藥的人那麼多,藥鋪的人能記得住嗎?」水眸清亮,瞳心有如浮冰飄搖。
曠之雲挑高了眉,唇角勾出一抹輕笑,「別的是記不住,可這是能毒得死人的砒霜啊。」
一語驚得心頭一悸,名枕秋不知自己為何忽地站起身來,也不懂自己為何忽地慘白了雙頰。
一只溫暖的手放在了她的手上,攔住了她欲走的身形,她知是那擺不月兌的「魔掌」,想抽出,柔荑卻被那修長手指牢牢鎖住,十指交握,契合緊密。心像被什麼燙著,令她又惱又慌,于是狠狠瞪那手的主人,卻見他邪魅含笑,偏認真相望,「不用擔心,有我呢。」
絲絲柔情就這樣穿越重重阻礙,漸漸索繞心頭,有什麼開始于無聲處悄悄萌發,讓她挪不出手,也移不開眼。于是眸光交會中,誰都沒發現身邊的第三人,靜靜地抬起臉來,溫文的眉峰皺了又展,展了又皺……
秋陰不散霜飛晚,留得殘荷听雨聲。
若能拋開自中秋那晚以來已持續了多日的暗潮洶涌,晚霞里的名府竟帶著幾分畫里風情。一切都是典型的江南建築,青瓦粉牆毫不張揚,只在無窮無盡的轉角飛檐中雕飾精美,透露出主人的獨具匠心以及富貴宜人。
亭台樓閣環擁著一汪碧水,不大的水面蓮葉田田,淡淡的霞光凝結出鮮紅的愁煙,婉蜒的長橋連接起如虹的水榭,更有不知從哪里引來的一股清泉,潺潺的流入地中,應和著拂掠而過的秋風,柔聲低訴。
臨池的水榭中坐著一名女子,淡雅的素色花羅貼和著玲瓏的嬌軀,幾只回顧的飛燕點綴上如波的裙鋸。在距她不遠處,一名男子斜倚闌干,垂著眼眸,似睡非睡。女子清麗,男子秀雅,若是不知內情之人,還真會認為這是一幅極和諧的畫面,只可惜……「唉……」遠遠走來的人畫嘆了口氣,不得不走進水謝,打破這如畫的靜謐。
「小姐。」不知曠之雲究竟是睡是醒,人畫不由得壓低了嗓門,「他又來了?」
顯然已習慣了這位近日來天天出現的不速之客,名枕秋頷首,頭也不抬。
人畫順勢看向名枕秋手里正忙的物事,不由大吃一驚,「小姐,你在繡花?」
「怎麼了?」繡花有什麼不對?
「他就……一直……」人畫睜大了眼楮。
慵懶的聲音淡淡傳來,「你家小姐已繡了兩個時辰。」
入畫的眼楮睜得更大了,她沒听錯吧?這男人竟耐得住看女人繡花?想了想,終于找到個合適的理由,「一定是悶得睡著了。」
他才沒有睡著!听到入畫的自言自語,名枕秋心道,睡著了還怎能用那樣放肆的目光瞧了她一下午,令她不由得鮮紅雙頰?
曠之雲的雙眸徐徐睜開,正巧捕捉到了她臉紅的可愛模樣,不禁莞爾,恍恍忽忽地體味到了夢境在手的感覺——縱然尋夢途中曾有過萬千想像,卻也比不上直面夢境的一刻真實——真實到變成了生活,有些殘酷,有些失落,更有些……動心——是啊,動心!動心得有點窩囊,動心得很容易滿足——只要她稍有回應,稍有回應……紅雲又被他的目光催動,她氣惱地偏過臉去,不再看他,轉而去觀一池游魚,看它們時散時聚,彷彿……心潮。
入畫忍受不了二人的「眉來眼去」,走到二人之間,擋住那道仍在肆虐的涓狂視線,「你光跟著我們小姐有什麼用?你怎不去找凶手?」
「誰說我沒調查?」曠之雲站起身來,伸了個懶腰,「自從留下來查案,我有哪天是閑著?前兩天問遍了那天在場的丫鬟,昨天是廚子,今天連馬夫都問過了,難道還不能小憩一會兒?」
听他東拉西扯地報功勞,卻沒一點循常理,入畫斜睨他,「那非要跑到我們小姐這兒來歇著?」
「這你就不懂了,在找著凶手以前,保護你家小姐才是最重要的。」
「說得好听,全府誰不知道你淨在小姐旁邊晃悠……」入畫嘟囔著,誰見過這樣查案的?東問問,西逛逛,每天除了來這里,整日都不去別的地方。
「那是因為凶手多半就是府中人。」他有意唬人,「說不定就在小姐和你身邊呢!」
「你……你怎可以這樣說?」人畫果然害怕起來。
他笑,「這你就不知道了吧?外頭去藥鋪查訪的人已經回報了,近日來沒人買過砒霜。」
「啊?」人畫自然不解。
曠之雲自也不是說給她听的,邊說目光邊期待地投向某處,終于如願見到名枕秋轉過頭來,連忙繼續下去,「這就說明︰砒霜是來自名府里面的,又或許是早就買好的。」倘若真是此等處心積慮,可就更加可怕了。看來,名府暗潮洶涌果真是超出意料,而人人都有嫌疑竟也不是一句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