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皇後。」
「知道了,你下去吧。」雲若又環顧四周,對殿中的宮人們說,「你們也都下去吧。」宮人們如魚貫而出,偌大的宮殿一下子變得很空很空,就像她一下子空寂的心。
這是十五年來第一次確切地得到他的消息,誰知竟是他的婚訊。
他,終于要成親了。
淚珠不知不覺地從白璧無瑕的臉上滑落,墜進長長的回憶,漾起層層的心波。十五年來,身處在這深宮之中,早已失卻了他的消息,自己便一直這樣以為著︰他已經立後納妃,早已將她忘記。可為何直至今日才有他的婚訊?難道,他竟十五年未娶?過去的十五年,他究竟在想些什麼?難道,他竟一直愛著自己?
不會的。
十五年前他親口承認︰他只愛江山、不愛自己,他接近自己只是為了南晉的寶藏。這十五年來,自己又何嘗不是用這句話來強迫自己將他忘記?
淚水一次又一次地溢出眼眶,就像十五年來苦苦壓抑的回憶。
雲若啊雲若,你應該恨他啊!可你為什麼哭呢?難道用淚水遮住了視線,你便又能無視這一切,又能將記憶和感情塵封在心底?
心好痛!為何如此之痛?難道,自己也仍愛著他?
想到這里,雲若站起身來,從首飾盒中取出一把鑰匙,又從一個櫃子中拿出一個精致的木盒。遲疑了很久,顫抖的手指才將鑰匙對人了鎖孔,輕擰一下,只听「咯」的一聲,盒蓋輕啟,如同打開了禁閉已久的心門。
盒中盛放的正是十五年前簫瑾遞與她的那塊手帕。打從與拓跋朔成婚,這塊手帕便被封鎖在這里,十五年來從未動過。因為時間已久,上好的絲絹也有些泛黃。
雲若輕輕地將它取出,手指輕緩得像是怕驚醒一個沉睡了許多年的舊夢。她將手帕緊貼在臉上,仿佛還能感覺到歲月流光中殘余的一點溫存。
「鮫綃尺幅勞解贈,教人如何不傷悲。」門外有個冷冷的聲音響起。
「未央?」雲若抬起頭,只見兒子拓跋未央走進殿來。
「母後。」拓跋未央恭敬地給母親行禮。
「快起來。」雲若忙扶起他,拉他在身邊坐下,眼中滿是憐愛。
看到母後疼愛的眼神,未央的心一下子軟了,他臉上露出孩子氣的笑容,聲音也親熱多了︰「母後,你怎麼又傷心了?」
「沒有的事。」看到未央,雲若心中涌起絲絲愧疚︰現在自己已為人妻、為人母,怎能還對過去的戀情念念不忘。
「母後,無論誰讓你傷心,我都不會放過他的。」未央眼中寒光一凜。
「未央,你別亂想,沒有誰得罪我,只不過是母後自己愛哭罷了。」雲若並沒有注意到未央的眼神,她寵溺地將未央摟住,輕輕地撫著他的烏發。
「母後……」未央欲言又止。他心里明明已經打定了主意,此刻真面對著母親,卻怎麼也開不了口。
「怎麼了?」雲若問道。
未央站起身,背對著雲若,語調有些不自在︰「母後,軒龍皇帝可能要大婚了,你知道嗎?」
「你?」他為什麼這麼問?難道他也知道了些什麼?雲若心中有些不安。
「母後,若他真的成親,父王一定會遣使祝賀的。到那時,我想請父王派我作西羌的賀使,讓我去軒龍。」
「為什麼?」
未央轉過身,眼眸冰若寒潭︰「我想親眼見見他。」
「誰?」雖然已能猜出答案,雲若還是抱著一絲僥幸顫聲地問道。
「還能有誰?母後。」未央笑了,眼中的冰雪一下子消融殆盡,眼眸又如春天般溫暖,仿佛剛才什麼也沒發生過。
雲若的心卻一下子沉入了冰海,寒意像滲入了骨髓一般。
「母後,你在發抖?你冷嗎?」未央關切地問,「是不是火盆不夠暖?我去叫人再加些炭來。」
「不,未央,你別走。」雲若站起身,拉住未央。
手帕悄悄地從她手中滑落,如一只飛蛾,投入了炭火。
「母後,你的手帕!」未央道。
雲若這才注意到那塊手帕,但見它已在熊熊烈焰之中化為了灰燼。真的一切都過去了……雲若嘆了口氣。
「母後……」一絲快感過後,未央百感交集。
「算了。」雲若摟住兒子,「緣已滅了。」
第十二章
扁輪飛轉,流年易逝,十五個春秋同樣也在軒龍王朝如梭飛逝。
十五年來,軒龍王朝在慕容簫瑾的治理下,進入了一個前所未有的盛世。而瑞親王慕容簫琦——簫瑾的小皇弟也已長大成人,成為簫瑾得力的助手,並以其在輔國佐政方面的卓越才能贏得舉國上下的愛戴。日子似乎已平靜地流去,而一些曾經的記憶和情感似乎也早已淹沒在這冉冉浮生之中。簫瑾一直以為,忙碌的政事會將記憶抹去,歲月的流逝會沖淡一切感情。可十五年下來,他才明白這些都是自欺欺人的借口。
曾以為心死了、情冷了。但夜夜夢回的那一個倩影、那一泊秋水,十五年來卻無時無刻不佔據著他的心。十五年之後的今天,他才明白自己愛她有多深。有了她,心就不會再也容納其他任何一個女人了。
雖然也曾試著用各種為國為民的理由來強迫自己成一段婚姻,但是每當看見那些待選的女子,他總會不由地想到雲若,想到曾經。這時,他便怎麼也不忍心去用一個無愛的後位去蹉跎那些女子的如花青春。
是冬了。
初冬的寒風從敞開的殿門中吹進來,簫瑾的心也隨之一冰。他無奈地輕嘆,怎麼又開始想這些?
風仿佛也明白他的嘆息,卻故意要逼他敞開心扉,它不斷地翻動桌上的折子,像是要揭開他心中那個情感的封印。
「怎麼這麼大的風。」一個太監嘟噥著將殿門關上,桌上剎時便恢復了平靜,只听「啪」的一聲,一滴燭淚落在了桌上。
簫瑾低眉看了一眼桌上鮮紅的燭淚,手中習慣性地翻開一本折子。
「皇上,瑞親王從大理回來了。」有人稟報。
「快讓他進來。」簫瑾放下手中的折子。
「皇兄,臣弟給您請安。」慕容簫琦走進殿來。
「免禮。」簫瑾溫和地笑笑,「這回出使大理,辛苦你了。」
「哪里。」比簫瑾小七歲的簫琦有著和兄長一樣俊逸的面孔,笑容洋溢的臉上充滿了陽光,「皇兄,我們已順利地與大理簽定了有關邊界劃分的條約,請您過目。」簫琦遞上一疊折子。
「不錯。大理與我國接壤,長期以來兩國總為邊境問題糾纏不清;我國與大理相鄰的又是少數民族聚居的苗疆地區,這其中更有少數居心叵測的人借兩國有隙而挑撥當地的民族關系。現在這些條約簽畢,兩國邊界劃定,相信苗疆地區的局勢便可穩定多了。」簫瑾一面細細地看折子,一面分析時局,「據這些條約所寫,大理似乎又作了讓步?」
「是的,皇兄。大理這次答約異常痛快,而且從最後答定的這些條約來看,我們的得益比去年你和大理太子達成的口頭協議還要多一些。」簫琦臉上卻並沒有太多的高興。
「這對我們很有利啊,你為何愁眉苦臉?」簫瑾心中有數,臉上卻是若無其事的微笑。
「皇兄,看來大理皇帝真的想把公主嫁過來。」
「是啊。原先我以為那公主年紀還不到二十,一切都只是她的一時玩鬧罷了,誰知道他們大理還真有此心。」
「皇兄,你總是低估自己的魅力,你可是英姿猶勝當年。」簫琦戲謔地笑笑,「其實,那個公主挺不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