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嘯天展開地圖,鋪在她面前,指給她看,「翻過前面那座山,就是碧水寒潭。」
「是嗎?」雀舌放下水囊,仔細看了看,喜道,「可算是到了!走吧!落陽谷就在前面!」
于是整裝出發,那些錦衣衛都有野戰經驗,個個又都是百里挑一選出來的,不多時便到了碧水寒潭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竹筏和氣囊,一切準備妥當,雀舌便道︰「不必這麼多人都過去,秦隊長留在這里坐鎮,碧波隨我入谷。」
「不行!」秦嘯天立即反對,「只兩個人進去太危險!多多地準備筏子,大家一起入谷,好有個照應。」
「落陽谷不只是韓秋水一個人,韓門十二婢個個武功高強,更何況韓不及也——」她說到這里,頓了一頓,似乎不願提起這個名字,「我們人多了反倒讓他們疑心,既是有求于人,不如大方些。」
秦嘯天仍不放心,又親自挑選了禁衛里武功最高的張九隨她一起,這才勉強放行。
雀舌瞧他滿臉不自在的樣子,笑道︰「你只管放心吧,不管怎麼說,韓秋水也是我的師叔,不會為難我的。」
于是三人上了竹筏,碧波用竹篙一撐,筏子便蕩出三丈,緩緩駛向碧水寒潭深處。
一路順風順水,天將擦黑的時候,竹筏終于靠岸,雀舌一躍下去,望著眼前青翠的樹木,不由得想起當年隨著爹爹入谷的情形,一時間幾乎懷疑時間倒轉,不知身在何處。
張九綁好了筏子,走到雀舌身邊,低聲道︰「姑娘,情形不對。」
「怎麼?」碧波跟在雀舌後面,聞言色變。
張九點一點頭,「屬下雖然沒有來過落陽谷,卻听聞江湖傳言,‘北有域鬼,南有落陽’,說的就是西域萬鬼城和韓門落陽谷,最是危險的兩個地方。咱們如此輕易就能進來,只怕有詐!」
「或許韓秋水尚未察覺?」碧波畢竟年幼,凡事總往好處想,「又或許——韓秋水知道楚姑娘是來求救,所以故意不加防備?」
「張九說得不錯。」雀舌嘆了口氣,「哪里那麼簡單?但我們有求于人家,不管怎樣也只好進去啦!」
張九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得作罷。
雀舌在這里住餅八年,熟門熟路,引著二人沿著一條隱蔽的小路入谷,越是往里走越是心驚,只覺得一路風景似曾相識,卻又與三年前絕不相同,心下隱隱不安。
走了一程,張九忽道︰「姑娘,這路不對。」
雀舌回過頭,「什麼不對?」
「這里——」張九指一指路口的兩根拼成十字的枯枝,「我怕迷路,方才經過這個路口的時候,特地做了這個記號——」
碧波發出一聲驚呼︰「你是說——」
「沒錯!」張九點頭,「咱們走了這麼久,又繞回原處了。」
雀舌四下一看,就在自己身後,夕陽斜斜地灑在水面上,微風一起,便泛著粼粼的波光,可不正是碧水寒潭!
雀舌心下發急,「天馬上就要黑了,這里山高林密,若是被困在這里,晚上更加危險。」
張九久經戰陣,遇變不驚,「他們若存心要困住我們,又何必讓我們回到碧水寒潭邊上?」他指一指潭邊拴在樹上的竹筏,「筏子也仍在那里,想來是要我們知難而退。」
雀舌咬一咬唇,「九律哥哥還在番千手手上,不管他們怎樣想,我們卻不能知難而退——」
「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空中飄來一個聲音,是一名女子,聲線極為熟悉,語氣卻冷得結冰。
雀舌失聲叫道︰「師叔!」忙跪下磕頭,「雀舌拜見師叔!」
「不敢——哪里敢勞動楚大小姐尊駕?」韓秋水淡淡地,語氣一轉,厲聲喝道,「擅闖落陽谷者死!楚大小姐貴人多忘事,只怕已經不記得了吧!」
「師叔——」雀舌慢慢站起來,她雖然多年來與韓秋水不睦,但此時人在矮檐下,卻不得不低頭,「雀舌並非故意,實在是有要緊事,想求師叔幫忙——」
「我看在你爹爹的面上,不想為難你!」韓秋水打斷她,語氣冷淡,「你若識相,就趁早離開,否則等我改變主意,就別怪我不顧同門之誼!」
「師叔!」此時退讓,前功盡棄,雀舌急道,「那番千手四處打听我爹爹的下落,想必是要尋他晦氣,求師叔看在過世的師公面上,伸出援手!」
「你爹爹落在番千手手上?」韓秋水平淡的聲線終于有了起伏,厲聲喝道,「胡說!番千手哪里是楚師哥的對手?」
雀舌猶豫再三,終于決定說老實話︰「不是爹爹,是九律哥哥。」
「旁人與我何干?」韓秋水哼了一聲,「韓霜?」
「是!」
話音剛落,四下漫起一陣白霧,一時間伸手不見五指,雀舌只覺得腦中一陣昏暈,便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覺得身上奇寒無比,隱約有了意識,想要睜開眼楮,卻頭暈得厲害,鼻端聞到潮濕的青草味道,只是冷,一直冷到骨髓里去——
耳畔听到簌簌的細響,似乎有人走了過來,接著便覺得身子一輕,寒意頓時消退,四周暖洋洋的,頭卻仍然暈得厲害,意識便慢慢漂浮起來……
「雀舌、雀舌——」背後有人喚她的名字,雀舌扭轉頭去,卻是湯九律,她不禁笑道,「九律哥哥,你回來了?」
湯九律微微一笑,「我回來瞧你,你怎麼樣,有沒有人欺侮你?」
雀舌搖頭,「沒有,倒是你,番千手怎麼放了你,你是怎樣回來的?」
「啊,那很簡單——」湯九律仍然笑著,隨手月兌去外衣,露出里面滿是鮮血的衣裳,雀舌大驚,「九律哥哥,你怎麼了?」
「雀舌,你看看我的臉——」
雀舌抬起頭,只見他滿臉是血,連耳朵也有大量的鮮血汩汩地流出來,忍不住放聲大哭,「九律哥哥,你怎麼了?九律哥哥,你不要死、不要死……」
「啊——」雀舌「騰」地坐起來,只覺得全身已經被冷汗浸透,這才長長地吐出一口氣,「原來是夢——」回想起夢中的情形,仍舊心有余悸。
「對你來說,他就那麼重要?值得你這樣惦記他,連做夢都忘不了他?」一道冰冷的嗓音黯然響起。
雀舌這才發現原來自己躺在一張精美的檀木床上,床前垂著厚厚的簾子,她料不到房里還有旁人,一驚之下,急忙掀簾望去,卻見一名白衣男子背對著她臨窗而立,似乎在遠眺,又似乎……耳聞他低低地嘆了口氣,那一嘆,百轉千回,心似雙面網,中有千千結。
難言的酸楚襲上心頭,雀舌怔怔地望著他,第一次發現他的背影如此單薄,如此落寞,就似乎……似乎這花花世界,繁華三千,都成煙雲,蒼茫大地只剩了他一人,無倚無靠,孤零零一江寒雨……
「你——」雀舌張了張嘴,卻不知該說些什麼。
兩人便這樣沉默著,有一剎那,雀舌幾乎以為他們會這樣一直下去,在這間小小的屋子里,相依相伴,直到地老天荒。
不知過了多久,他終于轉過身來,清亮的眸子里平靜無波,淡淡地說︰「船已經備好了,韓風會送你出去。」
雀舌見他要走,心頭大急,「韓不及!」
他停一停,「還有什麼事?」
「碧、碧波他們怎麼樣了?」想不到月兌口而出的竟是這個,雀舌心頭懊惱,卻慢慢鎮定下來,說話也流暢許多,「就是跟我來的那兩個人,他們在哪里?」
「回去了。」韓不及仍舊淡淡的,「我已經讓韓風送他們出谷,他們——我說的是你那些從人,只怕已經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