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來了!」杜夫人按住女兒的肩膀,防止她因為興奮跳起來,「據說是專程回來參加你的婚禮呢!」
「誰在議論我呢?」蒼發老人笑眯眯地站在化妝室門口,大聲道,「3065號,杜青青!到了沒有?」
「陳老師?」
杜青青從鏡子里看見老人,一激動就想站起來,杜夫人急忙按她坐下,「不許亂動!」
杜青青只好乖乖不動,嘴里卻不停,「陳老師,您都這麼老了,坐飛機還行嗎?」
「你這小表頭!耙說我老?」陳天元把禮盒交給侍者,幾步走到杜青青面前,「罰你抄五十遍課文!」
「罰抄課文?」杜青青笑了笑,復又低低地嘆了口氣,「現在想起來,好懷念小時候的事哦!」
「新娘子怎麼可以想這些?」陳天元在椅上坐下,「杜青青,你變漂亮了哦!我都快要認不出來了,真是女大十八變呢!」
「小時候多虧了陳老師照顧她。」杜夫人一邊往女兒臉上撲散粉一邊笑著說,「我還記得有一次青青發燒,陳老師連家都沒顧得上回,留在學校照顧她,一直等到我去學校接她,真是不容易呢!」
「以前的事還提它做什麼呢?」陳天元嘆了口氣,又問,「我听說男方是王坤那孩子?」
杜夫人點頭,「他們兩個從小一塊兒長大。」’
「青梅竹馬?那更好了。」陳天元笑起來,「那孩子很疼青青吧,卡特萊蘭這麼貴的東西都給青青準備了。青青,算你有眼光,挑了個好老公呢!」
「卡特萊蘭?」杜青青不解,「那是什麼?」
陳天元敲敲她的腦袋,「你的頸子上戴的項鏈,不是卡特萊蘭的嗎?」
「這個啊——」杜青青握住那朵小小的玫瑰花,「只是仿制品而已,看來做得不錯哦,連您都騙倒了!」
「是嗎?」陳天元眯著眼楮瞧了半天,又笑起來,「阿坤這孩子也真是的,竟然瞞著你!這明明就是卡特萊蘭最新品的鑽飾,我在巴黎珠寶展上見過一次,貴得離譜呢!」
「青青,這條項鏈阿坤什麼時候給你的?」杜夫人不滿地問,「怎麼連媽媽也瞞著?要不是陳老師說,我都沒發現呢!」
「我很期待你馬上要戴的戒指哦。」陳天元笑眯眯地說。
「一條項鏈而已。」杜青青只好岔開話題,「現在幾點了,阿坤還沒來嗎?」
「是哦!」杜夫人抬頭看著牆上的掛鐘,「真是的,都已經十點了耶,不是說好十點準時過來的嗎?」
陳天元搖頭,「大概遇到塞車了吧,現在的交通……」
塞車?杜青青忽然打了個寒戰。
「青青,你怎麼了?」杜夫人關心地問,「冷嗎?要不要披一件衣服?」
杜青青怔怔地搖頭。
杜夫人高聲招呼杜長江,「打個電話給阿坤,問他到哪里了?」
「婚禮上遇到塞車,真是糟糕!」
杜青青茫然地坐在那里,感到從心底升起一片徹骨的寒冷。
莫名地,她想起那一天,同樣是在湘情大飯店,趙茹那又是傷心又是委屈的臉,塞車——怎麼可能是塞車?
「現在的交通,是該整治一下了……」
塞車?真的是塞車嗎?阿坤為什麼那麼猶豫?為什麼要那樣瞧著她?真的會塞車嗎?
☆☆☆
僅僅只是十個小時,杜青青已經快要記不起來了。記憶中,白天的事就像是被某個頑童肆意絞壞了的膠片,一段一段,怎樣也無法連接在一起。
媽媽一直坐在自己身邊,抽抽答答地哭濕了十幾條手絹。
爸爸暴跳如雷,吼著所有人,讓所有人去把阿坤給他找過來,他要找他算賬。
陳老師沉默地站在自己背後,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可憐的孩子!」
驚訝的人們、竊竊私語的人們、各式各樣的人們都在盯著她,憐憫的、同情的、嘲弄的、平淡的……這麼多的眼楮,為什麼都要盯著她?
她做錯了什麼?
不,不要待在這里,這里好悶、好痛苦——胭脂的味道太濃了。酒的味道也太濃了,還有悶熱的儒濕的味道……
好悶熱哦!現在——不是冬天嗎?
「青青!」
「青青!」
「青青!」為什麼大家都在喊她的名字?
現在——不是冬天嗎?她只不過是覺得奇怪而已,為什麼大家都在叫她的名字?
現在——不是冬天嗎?
好想離開這里——
第五章
2002年的婚禮
「青青……」
模糊的聲音忽遠忽近,誰?誰在叫她?
杜青青奮力張開眼,眼前卻是漆黑一片——
「誰?」聲音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青青,你總算是醒了!」低柔的嗓音屬于她那溫婉的母親,杜夫人模索著扭亮床頭的台燈,燈光並不亮,卻足夠杜青青瞧見母親紅腫的眼楮。
「媽媽,現在什麼時候了?」
「已經兩點了。」杜夫人擦擦眼楮,「你在婚禮上暈過去,媽媽一直在這里陪你。」
「你去睡覺吧。」杜青青不忍心再看著媽媽傷心的臉,翻了個身背對著她,「我沒事,想睡一會兒,不用你陪了。」
「可是——」杜夫人遲疑著不肯離開,「你剛才一直在做噩夢,媽媽不放心,還是在這里陪你……」
杜青青倏地坐起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楮目光清亮,堅定地說︰「我很好,一點事也沒有,現在我只想一個人待一會兒,然後好好睡一覺。媽媽,你不要擔心。」
杜夫人慢慢站起來,剛走了兩步又停住,回頭道︰「青青,媽媽陪你睡,好不好?」
「我想一個人待一會兒。」杜青青滿臉微笑,「去吧。」
杜夫人一步一回頭地終于離開,門關了。
杜青青慢慢地走到梳妝鏡前,鏡子里的人穿著可愛的格子睡衣,長發垂肩,小小的玫瑰花靜靜地躺在胸口,燦爛地閃著光。
臉上的妝已經洗去,露出一張蒼白至極的臉,黑洞洞的眼楮,沒有血色的唇——難怪媽媽會擔心,現在這個樣子,實在是夠難看的!
杜青青勉強扯出一個笑臉。鏡子里的人于是也在笑,笑得空洞乏味,到哪里去尋找哪怕是半點甜美的味道?
十指不由自主地踫觸鏡子里那張冰冷的臉——這個人,真的,是那個不識愁滋味的青澀少女嗎?那個少女,現在又去了哪里呢?
好想,找她回來——
☆☆☆
「青青?」看到著裝整齊,沿著樓梯下來的女兒,杜夫人幾乎沒被一口牛女乃嗆到,「你怎麼下樓來了?早飯媽媽給你端上去不就可以了嗎?你也累了,該多睡一下才對!」
杜青青甜甜一笑,「我要去上班呢,都快遲到了。」
「上班?」杜夫人幾步沖到女兒面前,握住她縴細的肩膀,「還要上什麼班?你就在家里好好休息幾天嘛!」
「不用了!」杜青青推開媽媽的手,把滑落的背包帶子拉高,「我又沒有生病,好好的怎麼不去上班?我走了,你慢慢吃飯。」
「青青——」杜夫人急得頓足,卻只能看著女兒走遠。
半小時後,一輛黑色的奔馳車停在杜家小院門前。
「牧野?」杜夫人如遇救星,「你回來得正好,昨天……」
「我都知道了!」韓牧野三兩下除去外套,「青青呢?她還在睡嗎?」
「青青她……」杜夫人淚流滿面,「她出去了!」
「出去?」韓牧野停下拍打粘在身上冰花的動作,「去哪兒了?」
「去雜志社,她說她要去上班。」
「今天不是新年嗎?」韓牧野神情漸漸凝重,「剛才歐陽還給我打電話說要出去喝酒,雜志社應該——放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