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關系的。阿嬸,錢你拿著。」顏眉月兌下手套,從包里拿出錢來給她。
「你男朋友呢?叫他來幫幫你嘛。」阿嬸問。
「我男朋友?」顏眉好奇,宗萬方根本就在山東,而阿嬸到這邊開店還沒有三個月,應該沒有見過他才對。
「就是那個高高瘦瘦的,看起來很斯文的年輕人啊,他不是你男朋友嗎?」阿嬸邊往里面走邊嘮叨,「你們兩家住得又近,以後你媽要省好多心——」
她說的不是——道克己嗎?
不曉得她哪里看著像道克己的女朋友?顏眉怔了半晌,才嘆口氣,自己用塑膠袋裝了十個鹵蛋,放在紙箱上,抱著箱子往家里走。
冬天黑得早,天空零零星星地落著雪珠子,打在臉上生痛。手指已經僵硬了,無知無覺地跟紙箱扣在一起,顏眉不禁疑惑,十分懷疑自己回去手指還在不在︰雙城今年的冬天,來得好猛!
「我來吧。」一雙手從旁邊托住紙箱底部。
顏眉抬頭,意料中的面孔,只是奇怪他怎會如此湊巧地出現,「不必了,我自己可以。」她強道。
道克己並不與她多說,微一用力,那箱子便由他接管,他皺眉,「你買那麼多方便面做什麼?」
「我是泡面超人,你今天才知道?」顏眉亂糟糟地回答。
他不說話,兩個人沉默地走到那盞路燈下,顏眉于是停下。
「怎麼?」道克己看了她一眼,「走吧,我送你上樓。」
「不必。」顏眉抬頭看著自己的窗子,「已經很近了。」
「阿眉,你別這樣,我這段時間,真的是太忙——」
「老師!」顏眉打斷,很快地說,「我是宗萬方的女朋友,我們交往已經三年了。」
道克己臉色蒼白,一雙眼楮在黑夜中發著微微的光。
「我和你之間——」顏眉下定決心,咬牙道︰「什麼都沒有,什麼都不是,只是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朋友,僅此而已。」她想起那嬌媚得如煙似霧的沈梓衣,心里忽然一陣輕松。
「給我吧。」她搶過自己的方便面,因為太用力,鹵蛋在箱子上搖來滾去,險險沒有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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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乎一夜無眠。
顏眉躺在床上,清醒得到了極處,甚至可以清晰地听見風吹動枯葉細微的籟籟聲。以前讀《狂人日記》,那瘋人就可以听到許多旁人听不到的聲音——她會不會有一天也瘋掉?
顏眉再也不能忍受地爬起來,從廚房里抱了一只小小的炭爐過來。那是媽媽為防停氣,預備了燒水煮飯的,冬天的時候就拿出來烤火——顏眉丟了些木炭進去,引著火,差不多十幾分鐘以後,爐膛里變得紅通通的。
手腳漸漸有了活氣,顏眉習慣性地走到窗邊,掀開窗簾的一角,青磚小樓的窗口,依然燈火通明,日光燈淒白的光從窗口流瀉出來,在小院里繪出一幅詭異的圖——這麼晚了,他還沒有睡?
電話像是有了生命,恰在此時驚叫起來。
顏眉遲疑了下,慢慢地走過去抓起听筒。
沒有聲音,什麼聲音都沒有。但顏眉就知道是他,那是一種感覺,從她第一天見到他就擁有的感覺,比傳說中的第六感更加敏銳。
「你——怎麼了?」顏眉問他,她沒有他的定力,她不能忍受太長久的沉默。
「沒有,什麼都沒有。」他這樣說。
他越這樣說,顏眉就越發不放心,賭氣似的問︰「那你打電話做什麼?」牆上的掛鐘指向二點,正是好眠的時候。
他又再沉默,良久,才道︰「阿眉,出來一下好嗎?」
「好。」幾乎是月兌口而出,她甚至已經忘記稍早一點的時候,自己曾那樣疾言厲色地跟他說話。
幣掉電話,她從衣櫃里拿出一件橘色的羽絨外套,隨便梳了梳頭,就跑出去,這次好歹記得帶鑰匙——否則就只好撬鎖了。
跑出樓洞,道克已早已等在門外,青磚小樓上依然亮著燈,不曉得誰還在里面,或許是那沈梓衣吧,顏眉不是滋味地想
「你、你找我——有什麼事?」不知是緊張,還是跑得太急,她有些喘。
他站在燈下,路燈橘色的光打在身上,照得他目光如炬,神色卻十分慘淡,眼圈出奇得黑,很久沒有仔細看他了,沒想到竟然憔悴至斯。
顏眉有些酸楚,不忍心再看下去,只好低下頭。
「阿眉,」他說,「你陪我一會兒。」
顏眉不說話。
「我不會為難你,」他又說,「現在,我只是說現在,至少,陪陪我。」
顏眉心里一動,覺得有什麼不對了。
「我知道你是別人的女朋友,你們交往已經三年——」他很快地說,聲線不穩,抖得厲害,「這些我都知道,但是現在,你陪陪我。」
「好。」她倏地抬頭,目光清亮。
「謝謝你。」他笑笑,眼楮里隱約有了水意。
「我們去哪里?」顏眉問他。
「你冷嗎?」
「有點。」天空已經飄起雪花,顏眉伸手接了一片,看著那它融在自己掌心——下雪不冷化雪冷,但是道克己只穿了件薄毛衣。
「那,我們去吃點東西。」他說,「我請你。」
凌晨三點,還有地方可以吃東西?顏眉心下疑惑,卻沒問,只是說︰「好。」
兩個人沿著馬路慢慢地往鎮江塔的方向走,道克己的神色多少有些恍惚,整個人似乎沉浸在某個不知名的世界,顏眉雖然陪著他,但是也能清楚地感覺到︰在那個屬于他的世界里,沒有她。
他又為什麼來找她?
他有那樣嬌媚的女朋友,不是嗎?自從那天看清楚沈梓衣的模樣,顏眉就陷入了前所未有的低谷中,她想她這輩子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缺乏自信,沈梓衣那如煙似霧的動人,她這輩子恐怕都學不來,在沈梓衣面前,她只算得一個任事不懂的小孩子。
今天晚上……難道他和沈梓衣吵架了?
道克己沒有理會她百轉千回的心事,兩人走到鎮江塔下,他模模塔基冰冷的大青石,「這鎮江塔,看過多少人間生死?」
‘斯說它在明朝就建起來了,」顏眉說,「不曉得有多少雙城人在它的腳下出生,然後又死去,人換了一代又一代,它卻是不變的。」
道克己偏轉臉盯著她,江風大起,顏眉發現他的頭發長了,長得幾乎遮住眼楮,越發襯得面容清瘦——這些日子,他究竟經歷了什麼?
「以後,我們也會死在它腳下,然後,今天,不只今天,以前還有以後的有關我們的事,都會變成它厚重的記憶的微不足道的一部分,」他嘆了口氣,「很小的那一部分。」
「可惜它不能說話。」顏眉心中感動,「否則,它就可以把我們的故事告訴今後的人——」她說一半,又慌忙停住︰他們的故事?他們能有什麼故事?
道克己卻不留心,自顧自撫模著那塊青石上斑駁的痕跡,「誰說它不會說話?只不過沒有人肯用心去听罷了。」
顏眉怔住。
他搖頭,繼續沿著江堤往前走。顏眉情不自禁地觸模那塊青石,不像想象中的冰冷,已經被他的體溫捂得溫熱。
下了江堤就是雙城有名的夜市,各種風味小吃都有的賣。但此刻這里卻一片沉寂,夜風夾著雪花,吹起小飯館前的燈牌,說不出的淒冷。
「現在幾點了?」他有點不知所措
「四點一刻。」顏眉看看表。
「對不起。」他一臉歉意,「我忘了時間。看來今天又不能請你吃飯了。」
「沒關系。」顏眉回答,雖然走了一整夜,她卻並不覺得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