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千代戀瞳對他來說,就只是一個可以換回心上人的致勝籌碼,一張可以反敗為勝的王牌,如此而已。
門上傳來輕叩聲,「戀瞳?」
「馬上來!」戀瞳深吸口氣,擦干臉上的水珠。
不管怎樣,今夜,最後的晚餐。
「怎麼那麼久?」
「對不起。」
她向他道歉?千代戀瞳何曾如此小心?她究竟知道了些什麼?又是怎樣打算的?
少央沉默地牽著她走進飯廳,心里一大堆問題,卻不知該如何啟齒。
「來,先喝點湯。」舀了半碗熱騰騰的雞湯,少央試探著開口,「你今天是自己回來的嗎?」
「不,」戀瞳很快地說,「是柴陽俊送我回來的。」
「就是上次到菊苑來的那個男孩子?」很干淨的男孩,跟她很襯,剎那間,少央發現自己似乎老了。
「就是他!」戀瞳喝著湯,裝作隨意地說,「他在追我。」
夾菜的手抖了下,一條煎魚落在桌面上。
「算了,吃完再收拾吧!」看他手忙腳亂地找東西擦,戀瞳阻止道,「一會兒涼了就不好吃了。」
空氣中,流動著某種名為「曖昧」的因子,雖然兩個人都不說話,但是冥冥中那種離別的感傷卻清晰地浮現出來。
從什麼時候開始?少央苦惱地想,為什麼自他從昏睡中醒來,一切就都不同了?
「柴陽俊是個很好的男孩子,」戀瞳好像管不住自己的嘴巴,總想說話,「他父親在大通銀行工作,是高級決策層,母親在雜志社做主編,我想,這樣的家庭出來的男孩子,一定很懂得體貼人。」
「啊。是的。」
他呢?父親死了,母親病重,記憶中的日子,都是跟著長他十歲的勇哥在一起。
「柴陽俊在英國出生,三歲的時候去東京讀書,回上海才兩年而已。」
「……」
他也曾住在東京,只是那些骯髒血腥丑陋的日子,他永遠也不想再提起。
「他以後也會回倫敦去,」戀瞳越說越快,越說越大聲,「他跟我說,只要我願意,他也可以選擇去東京,我們可以住在那里。」
「我也可以去東京!」
突如其來的怒吼讓兩人同時呆住。
戀瞳張大雙眼,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姬少央僵硬地坐得筆直,剛才的話是他說的嗎?不會錯,是他!
意識到這一點,他灰心地發現自己說話的對象——千代戀瞳目瞪口呆地坐在那里,臉上的表情好像看到了恐龍。
懊死!他姬少央怎會說出如此丟人的話!少央騰地站起來,氣沖沖地住外走。
「站住!」
本來就不甚堅定的腳步應聲而停。
「你再說一次,」戀瞳再難掩飾心中的歡喜,「再說一次,好嗎?」
「我什麼也沒說!」
「騙人!」戀瞳沖到他面前,「我明明听到的!」
「你听錯了!」
「沒有!」戀瞳氣壞了,哪有這麼別扭的男人?「我偏要你再說一次!」
憑什麼他要听她的?「你是豬啊!」
「什麼?」戀瞳氣得直瞪眼,哪有女孩被喜歡的人罵成「豬」的?她也太可憐——等等,喜歡的人?她難道是喜歡他的?
「喂!你怎麼了?」少央嚇壞了,這丫頭忽然臉色慘白,急忙扶著她坐下,「你哪里不舒服?你等等,我去給你找醫生。」
「找個頭的醫生!」戀瞳悲哀地發現,這一切竟然都是真的!難怪她一想到要回去東京,心里就那麼難受,「你、你到底要不要再說一次?」
「我——」
眼前的男人一臉僵硬,好像說那種話很丟人似的,戀瞳忽然覺得無比委屈,忍不住「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喂喂,你別哭啊。」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少央發現自己一頭霧水,「別哭別哭,你要什麼我都給你,求求你別哭了。」
「那你再說一遍!」戀瞳抽噎著說,臉上還掛著亮晶晶的淚珠。
「說什麼?」老天,他到底犯了什麼錯?
「你說你也可以去、去東京。」
原來如此!少央怔住了,她原來——就只為了一句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甚至連承諾都算不上的話,而哭泣?
「我也可以去東京。」少央伸指拭去她臉頰上的淚水,「你別哭了,為了你,我願意再回東京,我們一起回去。」
「真的?」
「當然是真的。」少央遲疑了下,僵硬地說,「如果你信得過我,我送你回去!」
「我听瑟司說,你從七年前離開東京,就再也沒有回去過?」她或許可以把他的話當做一種承諾!
「你到底知道了多少?」
「能知道的,我都知道了。」戀瞳咬牙,決定不要放過他,如果他願意,她或許可以幫助他解開心結,人總不能一輩子活在回憶里,「其他的,我等你來告訴我!」
少央感覺到肺腑間忽冷忽熱,說不出似喜似悲,他
還想說點什麼,目光一轉,敏銳地發現門外菊花叢中,有人影輕盈地一閃而過。
一切都來不及了,戀瞳。
少央冷冷一笑,所謂十面埋伏就是這樣吧,他該怎樣才能突出重圍?
「少央?」他久不說話,戀瞳有些不安。
那就全部告訴她吧,今天與她離別,不知何時才能再見。
「我三歲那年,因為車禍,父親死了,我和母親陷入衣食無著的境地。」少央站起來,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明滅的燈火和燈火中若隱若現的黑衣人,淡淡地開口,「勇哥收留了我,他其實也只比我大十歲,我們兩個人,在東京街頭流浪。那是一段很難熬的日子,我們兩個乞討、偷竊、撿垃圾……再怎麼骯髒的事都做過,只為了能填飽肚子,我真不明白,那時候我們怎麼就那麼餓!」
戀瞳心里一陣酸痛,有些事,不在其中,永遠也不會明白其中的苦處,這些漠司哥哥都知道嗎?
「後來日子漸漸過好了,我們兩個人在東京也闖出了點名堂,勇哥那時候已經三十歲,準備結婚,他的未婚妻叫——」
「如媚?」戀瞳沖口而出,急忙咬唇不語。
「你知道?」少央沒有如她想象般生氣,甚至連頭也沒有抬,「那是一個溫柔動人的女子,那時候也是深秋,我陪她去添置新婚用的家具。」
「為什麼是你去?勇哥呢?」戀瞳不解。
「勇哥,」少央長長地嘆了口氣,「他一直很忙。那天,在銀座,她被一群流氓騷擾,我氣不過,就動了手,有一個人被我打成了廢人!」他冷冷一笑,聲音陡然拔高,「從今往後再也作不了惡的那種廢人!」
戀瞳打了個寒戰。
「那人原來是山田組大頭目山田雄一郎的獨生子,山田下了對我的格殺令,約我去赴會,誰都知道那是一個絕對回不來的約會,我要去,勇哥阻止了我,他說,這件事因如媚而起,就應該由他來負責,他微笑著對我說︰‘少央,等著我,我一定會回來的。’他是這樣跟我說的,我也這樣信了,誰知道他竟然、竟然騙我。」
他凝神不語,似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中。
「後來、後來呢?」
「後來?」少央驀地轉過身,戀瞳這才看清他臉上恐怖至極又悲痛至極的神情,似乎痛苦得就要發狂。然而他的聲音仍然極其平靜,不知用了多大力氣在克制,「後來勇哥死了,母親也死了,山田帶走了如媚,跟我說︰‘乖乖听我的話,小子!否則我就殺了她!’他說他要殺了她!媚,她是不能死的!不能死的啊。」
他靠著牆壁,手指拼命摳著堅硬的牆面,嘴里申吟似的低語︰「不能的,不管怎樣,我都會讓你活著,一定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