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幸或不幸?她難以評論。但她為他心生淒惻,感嘆著生命無常,繁華易逝。納蘭在世三十一歲,長年征戍,歡少苦多,心中充滿了離亂與感傷。殷皓月就曾在書後寫著這麼一番話——
人為什麼非要做自己不喜歡的事呢?生命究竟屬于不屬于自己?如果不屬于自己,那麼人生又有何意義?
字里行間的惘然與無奈,曾令她嘆息。
她覺得殷皓月就像納蘭。世人眼底的富貴權勢,或許提升了他們的地位,卻也使得他們失去了自我的主宰,過著他們不想要的人生。
但世人又有幾人能盡如己願呢?能為身邊的人做些事,或者使他們感到愉悅,這樣的身不由己又有何妨?
「責任」二字是殷皓月臣服的原因,這樣的認知,也稍微化解了他的無奈。
她又側頭看他,正巧對上他專注的眼光。
也許是她自私又小心眼吧!當她明白他的溫柔只留給她一個人時,不免涌上狂喜與珍惜。
她伸手撫向他緊鎖的眉尖,「別惱了!我知道你責怪自己讓那麼多人受傷,但這並不是你的錯。」
殷皓白鐵臂一勾,拉她人懷,靜靜的擁抱著她。
她把頭枕在他胸前,舒服的嘆了口氣。
「這世界每天都有煩人的事,若能自在于天地,無拘無束多好……」她抬頭看他,心中注滿了柔情,「等你忙完了,我們效法古時俠侶,徜徉五湖四海如何?」
殷皓月抵著她的額,喃喃傾訴。「嗯。只要有你在身旁,就算名利拋盡,落拓天涯又何妨?」
宋夜空出神的望著他,「真的嗎?拋盡—切都可以嗎?就像柳永‘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
殷皓月點了點她的鼻尖,溫和的說︰「我的小夜空也有回歸山林的想法?你不是一向熱愛刺激,沒半刻安分的人嗎?」
宋夜空笑著拉下他的手,他便順勢握住她的。看著自己的手被包在他寬大的手掌里,她心中升起一股異樣的感受,感覺被珍惜、被呵護。唉,她怎麼會傻到認為他眼中還會有其他人的存在呢?他以他的方式愛著她,誠懇得讓她想落淚。
「你對我真好。剛剛那冷冰的樣子,我倒沒見過呢!看來你的不快樂使你心中的冰雪愈積愈深了。」
「我不是一直都不快樂的,遇見你之後,我的心底愈來愈溫暖。最近我常想起一闕詞,那是我最深沉的渴望——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他輕輕的說著,卻讓宋夜空大為震動。
她愕然的看著他,這不就是納蘭的詞嗎?若你能如天上的皎月一般,光華永隨我左右,那我心中的冰雪願意為你而融解。
是這樣子的嗎?她在他心中的地位竟能媲美春風?在他冷硬淡漠、沉默無言的外表下,竟有那麼大的空間讓她任意撩動?
她靠向他寬闊厚實的胸膛,為他的柔情而心醉。在他峻冷的外表下,有著一事俠骨柔腸;那一顆看似冰封卻蘊藏烈火的心,其實有情又有義啊!
***
「是誰允許你盜傳我的命令襲擊星月盟?」倚在窗旁的男子口氣凜冽似冰,嚴厲的看著一臉驚惶的陳勝。
陳勝偷偷的打量了這香港最大幫派「洪流門」的頭頭一眼,又趕忙低下頭來。
真……真是太嚇人了!他原本以為殷皓月的氣勢已經夠驚人了,沒想到還有人可與之相比。
「我……我只是听……听您說,洪門與星月盟只能有一支在這世上存活,所以……」他知道盜傳命令後果嚴重,何況跟前這魔頭在道上更是令人聞之變色,不由顫抖得說不出完整的句子來。
「哦?洪流門現在由你當家嗎?怎麼我的屬下也對你言听計從的?你的內線倒布得挺快的,我實在不該小看你。或者……你在暗示我應該退位讓賢了?」謝蒼飛語氣輕柔得令人泛起一股寒意。
「不……不是的,我就算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這麼做,我……我只是想幫點忙而已……」他連忙辯解。
「哼!我的意思是雙方公平競爭,不是不入流的偷襲,我洪流門不屑干這下流勾當!」他的怒火愈熾,臉色就更加陰沉晦暗。
陳勝這下三濫的東西,竟敢讓洪流門蒙羞。他握緊拳頭猜想著殷皓月的反應。
殷皓月雖冷靜理智,此刻一定也憤怒不已吧!他接下來的反擊,絕不容小覷。
眼前這面容猥瑣的小人,一看便知無比奸惡,當初福叔為了一償數年前之人情,哀求他收留這個雜碎,實乃大大失策。
他橫了一眼立在身旁滿臉愧疚的徐福。唉!他怎能狠心拒絕這從小便照料他長大,猶如第二父母的老人呢?
陳勝被謝蒼飛瞧得頭皮發麻,抖著聲音哀求,「我……我知道錯了,請看在福叔的份上,饒我一命,求求您……」生死關頭,哪還顧得了尊嚴形象,便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哭了起來。
一旁的徐福在心中嘆了口氣,要不是欠陳勝的父親一個人情債,他真想一掌斃了這個鼠輩。老大今天若不動手整治他才怪哩!瞧他氣得臉都黑了。跟在他身旁二十幾年了,早已模清他的習性,他動怒的征兆已一一顯現。陳勝的輕舉妄動惹火了一向高傲的主子,讓他在星月盟矮了一截,他若沒殺了這混蛋,就該慶幸了。
丙然,謝蒼飛投給徐福一記森冷責怪的眼神之後迅速出手;他抓起陳勝的手掌貼在壁上,刀光一交,他的小指被砍斷,動作敏捷到讓人眼花。
陳勝呆愣了半晌,才殺貓般的大喊了起來。
謝蒼飛揪住陳勝的頭發,正視他的臉,口氣仍輕輕柔柔的,卻教陳勝駭得連尖叫都忘了。
「我警告你,福叔只能救你一次,下回你最好通知別人幫你收尸。至于星月盟的事,還輪不到你來插手,懂了嗎?」
「懂了……懂了……」陳勝連連頭。
懶得多看陳勝一眼,他一揮手叫旁人將他抬了出去。
徐福扶起申吟不已的陳勝,斥道︰「閉嘴!首領不殺你已經夠給你面子了,還大呼小叫的,丟不丟臉?」
他粗魯的把陳勝拖了出去,懊悔自己撿了個大麻煩。
謝蒼飛緊抿著唇,全身都散發出危險的陰冷氣息。
當年他的父親謝主華與星月盟前任大殷頌節在同一時間創下門派,且極為巧合的同時愛上了一名女子——就是後來殷皓月的母親陶可人。但陶可人卻選擇了殷頌節,謝主華在心碎之余雖娶了他人,卻始終對她念不忘。
多年以後,謝主華在一場與星月盟的斗爭中,因心疼陶可人哀求的眼神而在最後一刻敗下陣來,抑郁而死。臨終前他殷殷交代,後輩不得尋隙報仇,縱使交上手,也得光明正大,休得辱沒門風。
而今陳勝那家伙竟擅自作主,壞了規定,最可恨的是讓他在星月盟前留了把柄,以後若正面交鋒起來,無疑是個污點。
這幾年來,他致力于事業拓展,在眾多競爭對手里,獨獨極力打擊星月盟,凡是星月盟欲招攬的事業,他定插手阻撓。兩個門派,一在香港一在台灣,倒也都闖了盛名。只是,他仍不甘心。父親心里對于沒能超越星月盟一直耿耿于懷,雖然洪流門日益壯大,足以和星月盟齊名,他就是無法忽視心底那份遺憾。
謝蒼飛拿起關于殷皓月的近期資料,知道他又打贏了好幾場仗。撇開私人恩急不說,殷皓月是個可敬的敵人,作風強硬中帶著一股古時的俠少意味。他掌控著台灣各大小幫派的存亡大權,卻從不輕易打壓,只在某些重大的事件中出面調停或制止。黑買賣他近年來已不踫了,但必要時他也會耍些狠手段,讓黑白兩道又愛又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