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盜匪想做什麼?要了錢後,如今想來要命?!」
「怕的,就是要命。」
這句話一出,讓大廳上變得寂靜,別有保意的目光,在無言之中交替。這些人,似乎都有著共同的秘密。
魏江輕敲桌面,引了眾人的注意。「有風爺所領的馬隊在,各位大人可以高枕無憂,這府宅內外,都將由風家馬隊駐守,防衛得滴水不漏。」他微笑說道,穩定人心。
風家的馬隊為保鏢護院接鏢隨護,這隊人馬由風行健率領,身手矯健得不可思議,幾年來從沒出過岔子。就連朝廷都听過風家名號,這兩年淮南水患,朝廷賑銀就是交托風家馬隊護送。
綠林好漢們听見風家的名號,莫不心驚膽戰,名副其實的合「風」喪膽。
魏江可是花下鉅簣,才請來風行健,一為安心、二為保命。他也是個聰明人,當然早已看出,那群盜匪來歷絕不簡單。
只是,不知為什麼,親自聘回風家馬隊後,他心中的不安卻沒有減輕半分。只要一接觸到那些男人的視線,他心中的不安就逐步萌芽,似乎在暗示著某段宿命的了結……
「說得正是。」那個身穿雲雁官服的男人,舉杯向風行健敬酒。「風爺,盜匪一事就全權交給您了。」
風行健難得的舉起杯。「是的,交給我。」他淡漠的說道,眉目低斂。
只有芙葉瞧見,那抹曾在何毅嘴邊浮現的笑,如今顯露在風行健唇邊,那笑顯得更猙獰了些,令人戰栗。
他為什麼這麼笑?他把獵物通到角落了,就要動手了嗎?
哪里來的獵物?芙葉順著他喀血的目光看去,只看見滿室的達官貴人,爭著向他敬酒。
「別淨說那些話題,先把盜匪忘到一邊去,有風家馬隊鎮守著,盜匪們還能猖狂嗎?今日各位難得齊聚一堂,不如好好的享用佳肴美酒。」魏江不理會心頭的不安,佯裝微笑的舉起酒杯,揮袖示意,終結這令人不悅的話題。
下人扛來一具鼎獲,鼎鏤中香氣四溢,萊蔬魚羊共烹,美貌的女僕以珍貴的景德瓷盛起佳肴,分送到賓客面前。
魏家的筵席名滿天下,據說連當今天于所享用的吃含、所使用的器具,都比不上魏家奢華,也難怪眾多高官,全都樂於做魏江的座上客。
女僕將一甌鮮羹端到風行健的桌前,多瞧了這男人一眼,隨即被那冰冷的模樣震攝,端羹的手都有些顫抖,連忙匆促退開。這男人的冷酷神情,與他一旁的嬌柔美女形成強烈對比,一個如寒冰二個如春水。
斑官們迫不及待的舉箸享用,發出贊嘆之聲。大廳上只有風行健不為所動,食物不曾動過半口。從頭到尾,他靜默的以目光審視著席上的人們,一個看過一個,看得格外仔細。
在眾人大快朵頤的時候,大廳上卻听得一陣令人難受的喘息聲。
芙葉以雙手搗著唇,臉色慘白的站起身來,在眾人詫異的注視下,踉蹌的奔出大廳。
第八章
夜涼如水一枚月在天邊覷著,赤果的縴足慌不擇路,在偌大的幽暗庭院中胡亂奔著。
好不容易撐到一處水池旁,尖銳的痛楚就讓她全身軟弱,她顫抖的跪倒在地,五髒六腑都在翻攪,疼得像是有人以煨過火的刀刃,殘酷的戳刺著,每一下喘息,疼痛就更加劇一分。
「你怎麼了?病了嗎?」低沉的聲音靠得很近,風行健已經追了出來。他的步履觸地無聲,如最優雅的獸。
「沒有,我只是——」芙葉搖頭,無法繼續說下去,費力的克制著,臉色慘白,冷汗濕了幾層的花羅。
風行健才一觸模到她肩頭,她就臉色一青,伏在水池旁開始劇烈的嘔吐。帶著酒香的液體落入水池,激起陣陣水花,先前被他逼著喝下的溫酒,此刻涓滴不差的全都咽了出來。
他眯起眸子,望著她仍乾咽不已,連連抽搐的粉肩。
「你不能喝酒?」他知道有人生來就不善飲,但只是一杯溫酒,就會讓她如此難受嗎?彷佛她先前喝下的不是酒,而是致命的毒。
她沒有力氣說話,只能搖頭。胸中又是一陣劇痛翻涌,她跪在水池旁,發出低低的申吟,難受得幾乎要昏厥。
「那又為什麼要喝?」風行健來到她身邊,單手一提,握住她縴細的腰,將嬌弱如柳的她擁人懷中。她柔若無骨的身軀,此刻模來更冷了。
他不能理解,倘若她不能飲酒,為何先前沒有抗拒,反倒柔順的飲盡杯中的酒?
「因為,你要我喝。」笑葉低聲回答,靠在他的胸膛上輕喘,緊閉著雙眼。這軀體是荷花化身,沾不得半點尋常吃食。
只是,不能食用人間煙火是一回事,引發她劇烈嘔吐的,卻是大廳上的景況。
芙葉想起,曾在地府的望陽鏡中,看見她死去後楚宮的種種。
交離將戎劍的尸身帶回宮中,放入鼎獲中烹煮,帶著冷笑大宴群臣,不敢品嘗的大臣,全推出斬首。他以戎劍的尸身,熬成一鼎羹,測試大臣們的心意——
大廳里那些人進食的模樣,讓她想起千年前的慘況,霎時間痛徹心肺,再也受不住嘔吐的沖動,只能逃了出來。
她的溫馴讓他全身一僵,喉間彷佛梗了什麼,咽不下也吐不出,抱著她的雙手環緊了幾分。
為什麼她的口氣神情,彷佛就算他要她縱身跳下斷產,她也會無怨無悔的遵從?
這來路不明的女子,一言一行二顰一笑,都滲染進他的理智中,如涓涓水滴,滴穿冷硬的頑石。身陷仇恨後的這幾年,他頭一次感受到心神震動,心頭由她而起的撩動,漸漸變得深刻了——
庭院中寂靜無聲,她傾听著他的心跳,緊閉著雙眼,不知道他正在望著她。他的心跳強而有力,是她最依戀的聲音,只有听著這聲音,她才能安心,確信他的存在並非是她太過思念,而產生的幻覺。
流水冷冷,這座宅邸的前身,那座雄偉的長慶殿中,日夜也有流水奔淌。
「我渴了。」許久之後,她低聲說道,掙扎著想起身,卻又軟弱的跌回他胸膛上。
「別動。」他皺起眉頭,聲音變得嚴厲,見不得她如此虛弱的模樣。
「我想喝水。」芙葉哀求著,雙手攀著他的肩膀,仰望著他。
這身軀唯一能飲用的,是這片土地上的涓涓水流,她只靠那清涼澄澈的水,就能維持在陽世的這七日。
風行健沉默的抱著她靠近水池,水池上浮著數盞燈籠,隨著水流挪動,讓地面映出淡麗光彩,如數枚浮月。他擁抱著她的姿態,也倒影在水面上,隨著水波晃動。嬌小的她坐在他懷中,接著他以雙堂掬了水,來到她的唇邊,執意親自喂她。
她仰起頭,先是望進他陰合的眼中,接著以縴細的雙手,覆著他黝黑寬厚的掌,將溫潤的唇湊上他的掌心。
他掌中的那汪清水,吹箸夜空的那枚月,靜靜晃動。
她將那枚月,連同他掌中的水飲了下去。
那水冰涼甘甜,滋潤著她乾渴的喉嚨。清涼的水滑人身軀,平撫了先前溫酒帶來的翻攪,她閉上雙眼,感受水滴滲透進身體。
「還渴嗎?」風行健問道,無法理解,為何只是一捧水,就讓她如此滿足。
「不,這就夠了。」她搖搖頭,睜開眼楮,秋水雙剩盈盈閃爍。
他這些舉止,讓芙葉心頭流淌過溫熱的水流,希望的火苗悄悄燃起。到底,他不是真的絕情吧?否則,又怎會如此仔細的看顧她。是不是在神魂的深處,他仍是她深愛的那個男人?保留了對她的些許情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