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該是最後一次來到此地,偏偏就在這次,跟她有了牽扯。
這是上蒼注定,還是她苦苦等待,好不容易求來的契機?
天地間有無言的鬼神,從久遠前,輾轉看到了如今。那一下輕觸讓她等待得那麼久,也讓鬼神們發出喟嘆。
難以分辨,這是一個開端,還是一個了結。
她全身顫動,不再是因為恐懼,而是因為欣喜。等待了這麼久,他終於伸手觸踫了她,終結她的無能為力。當他的手撫上她,在她四周凍結的時間才又開始流動。總算,她走入了他的今生。
他的指掌落在她頰上,沒有移開,察覺她的顫抖。
這女人肌膚冰涼,如染了寒意的荷,粉女敕的肌理像極了菲薄的花瓣,有淡淡的幽香,粉白中還透著紅潤的顏色,肌膚骨肉血,都染上荷花的香氣。觸模她的那瞬間,不信鬼神的他,此刻也不禁懷疑那傳言的其實性。莫非,這絕美的女子真的是荷花精的化身?
「你不會說話?」風行健問。
溫潤的唇輕放,半晌後才吐出輕柔的聲音。「會。」簡單一個字,也說得萬分艱難。許久不曾言語,幾乎就要忘記,諾言該是如何使用的。
「名字呢?」
她里定他,緩緩開口[芙葉。」將名字說得仔細些,是否能夠喚醒他的記憶?
他沒有反應,望著她的黑眸仍舊冰冷無波。她的音容與姓名,未能勾起他塵封已久的記憶。
那冰冷的神情,她曾在夢里依稀見過。千年過去,雲夢大澤濕潤的土地一寸寸的乾涸,昔日的滄海成了桑田。她信守誓言,執意前來尋找,而他,卻已經忘了她。
「你不記得了,是嗎?」她嘆息著,握住他的指掌,閉上雙眸細細感受,緩慢的輕磨著,尋求著記憶里的溫度。無人知道,她渴望再度踫觸他,渴望得心痛。
帶著哀傷的詢問,讓他皺起澹眉。除卻難解的熟悉感不提,臨湘城內外不該有人認得他,而她的一言一行,卻在在表示對他十分熟稔,這代表她知悉他真正的身分?
「我該記得嗎?」風行健反問,更加逼近她的瞼兒,散落的黑發覆蓋了她,與她的發摻融,一時之間竟分不清彼此。
她緩慢睜開雙眸,靜默無語。
何毅走上前來,也察覺出情況有些異常。他沒有收刀,眼神戒慎。「風爺,這女人似乎知道些什麼。」他橫目掃了一眼魏江,再望向眼前的女子。「風爺,若要顧全大局的話……」話語戛然而止,卻透出殺意。
風行健濃眉緊皺,知曉何毅的弦外之音。為了大局著想,是該寧錯毅不錯放.
懊怎麼處置她,由我來決定。」他冷冷說道,伸手擒住她,輕輕一帶就將她據上馬來。衣衫的飛燕,連同殲細的她,全落入他懷中,那姿態家極了歸巢的燕,歷經千年後才又回到歸宿。
「是。」何毅眼中閃過訝異,卻沒有多加開口。謹慎如風爺,竟也有無法當機立斷的一刻,這女子到底是誰,有這麼大的能耐?
在眾人的注視中,風行健摟抱著那女子,策馬迅速離去。
第七章
風行健無法說明,為何要扯了她,策馬離開人群,來到僻靜之處。與她獨處的來得強烈,他望著懷里的女子,決心一探究竟。或許,將她的來歷問得分明了,盤桓胸口的熟悉感,就會不藥而愈。
綠水盡頭,穿過層層垂柳,是一片淒迷的茵茵綠地。此處遠離臨湘城,鮮少有人跡。飛燕在此盤桓,低語不去,如剪般的冀,剪碎晴空。
原來,這兒還有燕子。
駿馬停步,他俐落的翻身下馬,將她抱到綠水之旁,重重擲下,而後居高臨下的俯視著她。
「你是誰?」他冷冷的質問,眼底眉梢里尋不見任何感情。
她被推落在草地上,肌膚上傳來刺痛,似乎已經擦傷。她沒有低頭采看,只是靜默的仰望著他。
「我或許,該說是你的舊識。」她的笑容裒傷,眼底彷佛鎖住了無限的秘密,那些令人哀慟的種種,她只能獨自品嘗,不能傾訴。
她的回答讓他全身緊繃,低伏的動作緩慢至極,如一頭逼近獵物的獸。每靠近一寸,黑眸中的殺意就增添一分。
「舊識?這兒不可能會有我的舊識,那些識得我的人早已經都死絕了。」風行健徐緩的說道,下了馬踏住她的衣衫,壓住她的衣袖,困住她如困住一只蝶。
倘若看得仔細些,說不定他會認出她衣衫上,那精致婉轉的飛燕改樣。
他的靠近沒有讓她膽怯,即使那顯而易見的殺氣,她也甘之如給,沒有回避。她靜靜伸出雙手,輕觸他的衣衫,以及他強健的肌理,手兒有些顫抖。
許久不曾觸及人的體溫,由他身軀傳來的溫度,讓她的血肉一點一滴的暖了,總算有了活人的溫度。
〔你記不記得我?記不記得我是誰?」芙葉低聲問道,沒有被嚇退。她根開衣袖,只穿著單衣翻身跪坐在他面前,以雙手輕撫著他冷硬的輪廓。
眼前,舊時天氣舊時衣,已是最大的提示,她無法說得更多。倘若他想不起來,是否代表他早已遺忘了她?
這些年來,你年年在這里分送荷花。」他言簡意賅,說出對她僅有的所知。
「那更早之前呢?」她詢問著,望人那雙沒有情緒的黑眸,那深邃的眸子只映出她的面容,尋不見任何溫柔,彷佛在他的魂魄中,所有悲歡都已經死去許久。
他怎麼可能還記得?都是千年前的舊事了。
悠悠的,前塵往事都在腦中撩翠而過一件件、一樁樁,只有她記得格外深牢……
千年前的那日,戎劍的魂魄散去,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她尋不到他,魂魄隨鮮血流失,侵入泥土,滲入水流。
百川聚集於九泉之下,在地底深處的黃泉口涌出。那條河,幽冥府底稱之為志川,千魂萬魄總從那兒來到地府。忘川之畔,在奈何橋邊,有個渡口。渡口旁,有座古老的亭子。
芙葉在那兒,遇見了婆婆。
這婆婆是誰?她並不知道。
渾渾噩噩的墜入黃泉,來到這里,她仍在找尋著心中惦念的身影,口乾舌燥,喉間像是有火在燒。想捧起涓涓忘川水,水卻穿透肌膚骨肉,流泄回忘川,永遠捧不到唇邊。
死去的魂,若無人奉祀,只能永世承受饑渴之苦,芙葉連一口水都喝不得。這種痛苦,無人能夠抵耐,總逼得孤魂野鬼們匆匆再入陽世,不多流連。
婆婆走過來,不知已在忘川畔停駐多久,似乎日日在這兒,掬水給往來的魂魄飲用。她憐芙葉受苦,以青銅的樽舀了忘川的水,遞來眼前。
「孩子,喝吧!」她苦口婆心的哄著,這些魂魄非要經她的手,才能飲水。
芙葉接了過來,雙手在抖,顫抖的將水捧到唇邊,渴得太久了,幾乎要忘記水的滋味。只是,這是忘川的水,她有幾分遲疑。那個忘字,如一枚針,戳刺在心上。
「我能喝嗎?」她捧著銅撙,卻不動。
「當然能喝,喝了之後,忘卻前塵畜夢、了斷前因後果,過了奈何橋,就入輪回合,六道之中尋個去處,不用在這里受苦了。」婆婆慈藹的說道,將銅撙又推近了幾寸,靠在她的唇邊。
水的氣息,讓人心醉神迷。她多久不曾飲水了?
只是,啟了這水,就必須忘卻前塵舊夢?就連戎劍也必須忘了嗎?她心中一震。
怎麼能忘?她還想見他一面。
「不,我不喝。」她舉起手,將水倒回忘川,寧可饑渴煎熬,也還要再見他一面。他說過的,誰人先死去了,就先在奈何橋畔等著,她怎能先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