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緊握著手中的叉子,勉強維持著表面的冷靜,憑著敏銳的知覺,準確的尋到桌子上的陶盤。這些年來他已經熟悉了黑暗,就算失去視力,他也不願意過于依賴旁人,不停的訓練自己,試著要過得正常些。
「那我就開門見山的說了。柯先生,我想請你歸還六年前從鳳氏盜走的那筆款項。」
浣紗以冷淡的口吻說道,就算是眼前的珍饈美肴也無法引起她的胃口,她的情緒緊繃著。
「什麼款項?」柯焰皺起眉頭,疑惑的偏著頭,無法理解她所說的話。
「請別再裝傻了,我指的是當初你離開鳳氏前,以經營者的名義取走的巨款。你拿了那筆錢,與那位秘書小姐雙宿雙飛,卻讓鳳氏經歷了重大的財務危機,如果不是李韜步幫著我撐過那段日子,鳳氏大概早因為你的破壞而毀去。」想到那段艱苦的日子,浣紗的變拳緊握著,克制著不要撲上前緊握他的衣襟,激烈的詢問他怎麼能夠如此冷血?
柯焰緩慢的靠向椅背上,緊抿著男性的薄唇,如惡魔般俊美的容貌有些扭曲。他听進她的指責,心里有著疼痛,卻知道根本無法說出真相。
「是李韜步告訴你的?我竊取鮑款,又跟著秘書私奔?」他幾乎要忘記這件事情,浣紗此時所說的一切,是他六年前曾經听李韜步提過的。
李韜步語重心長的說,為了讓浣紗斷念,他們必須這麼告訴她,只有讓她恨著他,她才不會前來尋找。但是他們低估了她的決心與毅力,那些計謀反而使得她費盡心思要找到他,不願意善罷甘休。
只是……柯焰皺起眉頭,他只記得李韜步說起要告訴浣紗,他跟著秘書私奔,卻從未听過什麼巨款的事情。
「是的。」浣紗捏緊手中的棉布,積壓許久的情緒幾乎要潰堤。「是他親自到我面前,告訴我你已經帶著金錢與美人逃走,是他幫著我,在那段時間里處理一切,在你離開後,毫無怨言的幫助我。」
「你跟他的關系非比尋常?」他的聲音緊繃,像是在極力壓抑著。
「你在乎嗎?或者我該問,你有資格在乎嗎?」浣紗冷冷的反問。
「很顯然的,他與我不同,他的忠誠與我的背叛,相較之下優劣如此明顯。」柯焰突然仰頭大笑,渾厚的笑聲震動著陰暗的石屋,但是笑聲里卻沒有任何歡愉,反而充滿了苦澀。
李韜步在這段期間內,給予他妥善的照顧,甚至可以稱得上是他的恩人。但是當他听見浣紗提及李韜步對她十分重要時,他嫉妒得幾乎發狂。
他怎麼有辦法忍受?只是想象浣紗躺在其它男人的懷里,他就被憤怒的火焰燃燒著,連理智都消失無蹤。
浣紗緊盯著他,在此刻惱怒得想扼住他強壯的頸項。他的笑聲傳入她耳里,竟意外的刺耳,在憤怒之下,她彷佛感受到他隱藏得很深的悲哀。她不願意細想那些,責怪自己的婦人之仁,是他遺棄了她,他會有什麼悲哀?
但是,他的臉龐除了危險的暴戾,還有某種渴望,不停的轉向她的方向,失明的黑眸里有著焦急的光亮,像是急切的想靠近她一些,彷佛對她仍有著深切的情感。
她無法明白,更不願意去相信眼前所見到的。如果他對她還有感情,為何當初會無情的離去?
「住口!」見他仍舊笑著,她惱怒的喊道,不願再听見那種可怕的笑聲。那不像是人類的笑聲,倒像是野獸在受傷後發出的咆哮。
柯焰徒然停住大笑的舉動,因為握緊著拳頭,指尖已經刺入掌心,而他卻渾然不覺,任由少量的血液流淌在手心。比起他心中的疼痛,這點疼算得了什麼?他所失去的,是這一生最重要,卻又再也擁有不了的。
多麼想再一次將她擁入懷中,即使看不見她的容貌,只要呼吸著她的芬芳,感受著她的存在,就足夠抵償他這段時間的折磨。
「我的笑聲惹惱了你嗎?或許你的改變並不如自己所想的徹底,我還是能夠激怒你的,不是嗎?」他的聲調里有無意透露出的親昵,讓她想起久遠前,他曾用男性的嗓音,在她耳旁訴說著情話。
浣紗緊咬著唇,不願意輕易的軟弱。她原以為已經遺忘了過往,但是見到他之後,那些記憶又來糾纏,她忍不住懷疑,來找他到底是不是正確的。
「請不要岔開話題,我來這里只是想請你償還那些錢。」她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說出違心之論。
只有她才知道,那只是借口,柯焰當初帶走的款項雖然可觀,但是不值得她花費時間,千里迢迢的前來追討。
她只是想找到他,問清楚他過去的誓言,是不是只是欺騙她的謊言?她是不是在青春芳華時愛上了一個騙子?是不是將最純粹的情感,給了一個心懷不軌的男人?她是不是將那些謊言當成諾言?
不論怎麼著否認,她曾經愛過他,愛得那麼深切。
柯焰不理會她的問話,像是存心漠視。「你是怎麼找到這里來的?」李韜步不可能跟浣紗說出他的藏身處,而她卻有辦法找到他,他對她的能力感到詫異。
「我花了六年的時間,一步步的追查,最後透過一位朋友的幫助,才得到你的行蹤。她的家世背景特殊,擁有縝密的情報網,尋人對她來說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他諷刺的彎起唇,心里被嫉妒狠狠啃噬著。他知道浣紗十分美麗,男人們不會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只要她開口,他們會心悅誠服的奉獻一切,問題只在于,男人們會對她索取什麼報償。
「很高興听見你長袖善舞,能得到各方資源,那人想必已經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才會熱情的幫你尋人。」柯焰咬著牙,將聲音從牙縫中擠出。「或者我該說你善于交際,才能得到眾人的協助?」他的話語里有著最傷人的暗示。
浣紗听出他話里的諷刺,知道他誤會了,但看著他嫉妒的表情,她惡意的不糾正他的誤會。她沒有告訴他,那個提供給她幫助的,實際上是一個企業家的女兒。
「我想,那不關你的事。柯先生,我們之間已經沒有關系了,你早已不是我的丈夫,沒有權利干涉我的交友狀況。」她四兩撥千金的不正面回答,看見他憤怒得臉色鐵青時,她沒有任何恐懼,反而有著小勝一局的成就感。
「你……」他憤怒卻無話可說,緊握的拳重重的敲擊上原木桌,發出驚人的巨響,桌上的碗盤杯子掉落地面,全被摔得粉碎。
「別只是談我,來聊聊你的情形,好嗎?」她不願意處于被動狀態,讓他探問出更多她不願意透露的。心里有著一個巨大的秘密,被她細細的隱藏,絕對不能讓他知曉,否則兩人間的關系將會更加糾結難斷。
她的心思飄蕩到台灣,突然急切的想返家。這是第一次長時間的分別,她為了柯焰,竟拋下如今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我有什麼好談的?一個滿身傷痕、面目可憎的瞎子,居住在這間屋子里,連鎮上的人都不敢與我接觸,他們在傳說著,說我是可怕的魔鬼。」柯焰自嘲的冷笑,下意識的用手重重的撫過臉龐。
「你的面容沒有什麼改變,還是能夠吸引女人爭相要成為你的伴。」浣紗誠實的說道,審視著他的臉。雖然有那些白色的疤痕,但是無損于他的俊美。如今的他,沒有了過往那種誘惑人的優雅,反而增添了危險的吸引,一種更原始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