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心像是突然被某種不知名的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直到胸腔已經微微發疼了,沙昱升才知道自己一直是屏住呼吸的。
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在他看見她的時候,就會從內心深處悄然涌現,帶著令他陌生的柔情,以及類似回到家那樣的安定感,像是心靈已經尋覓到了這一生的歸依,不用繼續在這茫茫塵世間尋找。
此刻,就算突然來個青天霹靂,他恐怕都不會移動分毫。他已經被自己嚇著了。在他看見顏如玉的那一秒,沙昱升猛然間覺醒。
就是她了,就是眼前這個女子了。心靈深處有個聲音正在嘶吼著,狂喜能找到紅線另一端的伴侶。
上天怎麼會開了他一個如此惡劣的玩笑?讓他找尋到令自己傾心的女子,卻又在兩個人之間橫亙了情勢詭譎難解的任務?
就算他這一生不相信那些所謂的命中注定,不相信那些所謂的冥冥中的緣分,卻是怎麼也不能否認自己此刻的激動。一瞬之間,他的靈魂被深深撼動,從第一次見到她那一刻起就困擾他的情感波動,在這一刻全明朗了。
他竟然受到這個女子的吸引,這個對他而言全然陌生的女子、這個居住在深山中的女子、這個養著馬的女子、這個要張羅一大堆小學生吃早飯的女子、這個……這個用一個眼神就能讓他意亂情迷的女子。
沙昱升臉色發白,半晌無法呼吸。洗干淨的碗盤放在木桶中,而那個木桶現在正因為他的松手而掉落在草地上。
從來不相信什麼一見鐘情的事情,老天卻開了他一個大玩笑,讓他遇見這個美麗女子。
他的自制全毀了,他的冷靜豎白旗投降了,在還沒有模清這個女子的背景,他就已經愛上她了。
她發現臉色發白的他,關心的走了過來。
「你沒事吧?怎麼才要你去洗個碗,回來之後臉色就那麼蒼白?是不是這些東西太重了?」她把手舉到他眼前,企圖喚回他的神智,讓他渙散的眼神有個焦點。「要不要去那邊坐下?」她仰著頭問,再一次發現兩人身高上的差距。
這種姿勢,仿佛她還在期待他的吻……
顏如玉沒有等他回答,就牽著他的手把他帶到桌邊,讓沙昱升坐在她先前坐著的椅子上。
「你不要緊吧?是不是看到什麼奇怪的東西,被嚇著了?」她關心的問,沒有多想,用雙手捧起他的臉專注地看著他的眼楮。
前不久有一個城市里的女學生跑到山上來玩,結果走進森林中,一起來的同伴找了許久都沒有找到她,最後只好拜托鎮上的人幫忙尋找。等找到那女孩時,她躲在石頭後面一邊哭一邊發抖,像是被什麼東西驚嚇到,一些老人家說她是見到山上的精靈一類的。最後女孩被救護車送下山,顏如玉跟羅隻卻忍不住好奇心,逮到機會偷偷問那女孩到底是看到什麼東西。
她們在這里住了十多年,可都不曾見過什麼精靈呢!這個城里來的女孩運氣好得令人羨慕,一上山來就能看到山林精靈。
結果,女孩一邊發抖,一邊吐出幾個字。「嗚……會飛……會飛……我看到會飛的老鼠,嗚……」
羅隻當場差點氣昏在女孩的擔架旁邊,顏如玉則是一時語塞,久久都說不出話來。
她看到的,居然只是飛鼠。
從此之後,鎮上的人都不太放心讓這些城里來的人獨自進入森林,因為他們實在懷疑這些人在學校里有沒有學到生物這一科,怕這些城市土包子又被什麼動物給嚇著。只是剛剛要沙昱升去溪邊時,她的心里還惦記著之前兩人的那個吻,沒有想到這一點,現在看到他驚嚇成這等模樣,她才猛然想到。
「你不要緊吧?」她靠得很近,輕柔的呼吸吹拂在他臉上,沙昱升的心驀然又是一緊。
完了,這一下真的玩完了,他自己心里再清楚不過,他無可救藥的陷溺了。
「我很好。」他言不由衷的說,痴痴愣愣的看著她。
「是嗎?你的臉色卻不是這樣告訴我的。你真的確定自己沒事?如果是我給你的工作量太多了,你可以告訴我。」她聳聳肩,用很自然的語氣說︰「跟隻果說的一樣,或許你中看不中用,我不能給你太多的工作。」
沙昱升的眉頭打了死結。他听到的是不是諷刺?如果是的話,那麼眼前的這個女人也實在不簡單,能夠輕描淡寫的說話,卻說出最打擊男人自尊的言語;也或許是她根本沒有諷刺的意思,她很「自然」的在內心里就把他給看扁了。
無論是哪一種情形,他都不能夠接受。
他深吸一口氣,企圖重振他的形象。「不是工作量的問題,我只是還沒有恢復過來,剛才我被那些小學生嚇得不輕。他們每天早上都在這里用餐嗎?」她點點頭,最後審視了他一下,滿意的松開手。
他差點沖動的伸出手,想把她的手拉回自己的臉上。他的臉頰還有著她的余溫,失去她軟玉溫香的柔軟手掌,他感覺到強烈的失望與惆悵。
「這些青山國小的學生大部分是鎮上居民的小孩,以原住民居多,他們的父母都忙于開墾山林,沒有時間照顧這些孩子。」顏如玉說著,很自然的坐在他一旁的草地上,手指無意識的把玩著落葉。
「所以你就幫忙負責他們的早餐?」他問道。
她淺淺一笑。「他們的父母很早就上山工作了,孩子們都還小,根本沒有辦法打理早餐,加上青山國小是鵬志辦的私立小學,他為了讓孩子們都能接受教育,學校內所有的經費都是由他自己掏腰包,每天早上他還親自開車在山路上奔馳,去載每一個小孩來上課。我想,反正圖書館也挺冷清的,不如幫一點忙。早上我們幾個人就忙著照顧那十幾個小蘿卜頭,每天都是一場混戰。」
「你跟艾校長很熟?」他的聲音不太自然,有些沙啞。不知道為什麼,听到顏如玉親昵的叫一個男人的名字,他的心里就突然覺得不舒服,像是某種珍貴的東西被人搶走了般,他對自己皺眉頭。
她也發現他奇怪的反應,好奇的歪著頭看他。「他是鎮上的人,從小看我長大,也是他們族里很優秀的人才,原本在山下開設一間大公司,前景一片看好,但是他卻在幾年前把公司結束,跑回山上來成立私立小學。對了,他妻子每天早上都會來幫忙,只不過今天剛好身體不太舒服,所以就告假了,過幾天你應該能夠看見她。」
奇跡似的,他眉頭之間的那個結突然之間消失了,雖然看起來還是面無表情,不過和剛才那種隱含怒氣的模樣比起來,顏如玉還是猜測到他似乎很高興听見艾鵬志已婚的消息。
她一臉懷疑的盯著他看了好久,不太能理解他的反應為什麼那麼極端。
「我發現一件事情,」她像是在宣布什麼重要的事情,一本正經的說,「我不喜歡你的表情,尤其是你笑的時候。」
「或許是因為我笑得很難看吧!」沙昱升自我解嘲的一笑。
她聞言猛烈的搖頭,頭發因為劇烈的晃動而變得零亂。「我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隨意曲解。」
他索性也推開原本坐著的木椅,與她一起坐在草地上,免得她抬頭看得太久,那縴細白皙的頸項會酸疼。其實私心里他只是想更接近她一些。坐得那麼近,昱升能夠看見微風吹拂過她長發的模樣,空氣中有青草的芳香,還有一種她特有的花香味。沙昱升能聞得出來,那是一種天然的香氣,與城市里女孩子習慣噴灑的香水不一樣,少了那種化學香料的虛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