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兒的夜寒,尤其她又怕冷得緊。
「下回別等我了,好嗎?」他的眼一如從前的包容。「這兒的冬天不比南方,我怕你受不住。」
他蹲子,替她將熄了的炕再加上炭火,室內才稍微暖和了些。
「沒關系的。」她密長的睫毛一掩。
其實她睡不著。
離開季揚飛之後,她非得等到疲倦襲進骨于里,才會上床就寢。
就怕太過清醒的心,會時時刻刻地想起他倆在一起的時光。
雖然明知和他已不再有任何瓜葛,她依然習慣在每一個獨眠抖瑟的夜晚,在有限的記憶里搜尋他精壯的身影,和俊朗帶笑的臉龐。
如此更讓夜晚顯得孤寂難挨。
猶記得兩年前,當她听到他的命從鬼門關搶救回來時,眼淚終于止不住地潰決了。
他並沒有提請衙門來拘役她,或許是念及她及齊浩天的情份吧。
她該就此放手,將他的世界完整地還給魏仙兒。
這是她唯一能做到的——
所以當齊浩天問她願不願意離開時,她一點意見都沒有地答應了。
有季揚飛也好,沒有他也罷,她都該習慣。
「嫁給我好嗎?」齊浩天直視她良久,問道。
齊浩天已數不清這是第幾回這樣問她了?他很想照顧她,也希望能給她一個實在的名分。
「可我已經有晉兒了。」藍綾緩緩地搖了搖頭。
瞧著他,她的眼底充滿感激。
就算沒有晉兒,她仍然沒有辦法帶著早巳烙下季揚飛的身心嫁予他。
這樣太委屈他了,他值得擁有比她更好的女人。
「這不是理由,你明知我不介意的。」他的眼里盡是誠摯。
「還是,你仍忘不了季揚飛?」他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不。」她連忙否認,起身走至窗前。
他的話不偏不倚插入她的心口,帶來了蝕骨的痛。
她一直說服自己忘記季揚飛的。
齊浩天一眼看出她的心思,心中忍不住地嘆息。
這一路走采,她對季揚飛的思念他都看在眼里。其實,早在她拒絕他的時候,他就多少明了了。
當初,他將渾身沾滿血的她從衙門帶回來時,她就仿佛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不吃不喝地就像一個沒有生命的人偶般,直到大夫宣布她肚里已經有了胎兒——
他也是那時才知道,她早已是季揚飛的人。
他自怨、憤恨,卻都抵不上心疼——
心疼她的脆弱,心疼她的痴情!
所以他才自作主張地舉家搬到了北方,想讓她在沒有季揚飛的環境重新開始。
然而,不管他再如何努力,她小小的心扉仍舊關得死緊。
這輩子,大概除了季揚飛,再也沒別人能踏進。
而他要底下的人喊她「少夫人」,只是為了保護她名節的權宜之計。
晉兒,他也一直都當是他親身的兒子來對待。
但,眼見她的不快樂,他卻是明白不能再如此自私下去了。
他愛她,可是更希望見到她幸福。
也許,他是該修書托人交給季揚飛了,該讓他們明白彼此的心意,如此有情人才能終成眷屬。
唉!這社會上像他肯拱手將心愛的人送給別人的傻蛋,大概找不出第二個了。
※※※※※※※※
這初春雪融時,氣候分外的峭寒。
逼人的寒意直像要透進骨子里似的。
此刻,嗟嗟的馬蹄聲由遠而近地快速逼進,馬兒喘息噴嘶的聲音在這漆黑夜里听來特別響亮。
來人,正是季揚飛。
他看著矗立于白雪中的宅第,心中不禁猶豫起來。
原來,她是躲到這里來了,無怪乎他怎麼也找不著她的蹤影。
半個月前,他接收到一封匿名信函,指稱藍綾目前正退居于此。
打點好產業交由下頭的人處理以後,他便只身前來找尋她。
兩年了——整整兩年沒見到她。
他思念她思念得緊——
每每想她想到胸口犯疼,思念仍如決堤的洪水般將他淹沒。
兩年前的傷口,只差寸許便要了他的命,硬是耗掉他幾近一年才調養回元氣。
之後的一年,隨著藍家滅門血案的水落石出,季龍海、魏仙兒的獲罪判刑,他也決定月兌離季家庇蔭,自行到外頭闖蕩新的天地。
值得欣慰的是,憑借著當初打下的良好人脈,他剛起步的事業也總算有一點規模了。
但藍綾卻始終如斷線的風箏,杳無音訊。
不管他如何明察暗訪的——
終于,這封密函讓處于絕地的他重現一絲希望。
他滿心期盼,此行是追尋的最終點。
※※※※※※※※
「少夫人,夜深露寒,您的身子要多保重啊!」
李嬤嬤每晚例行要費一番口舌和藍綾為了歇息與否的事進行一番溝通。
「少夫人」?
隱身于黑暗的季揚飛,听見這個稱呼時不禁呆愣了一下。
眸光不自覺地停在眼前那背對他的身影,那已梳上少婦發臀的「少夫人」。
她是藍綾嗎?
那縴弱的背影本該是他再熟悉不過的。
只是那比他記憶中更加瘦削的肩……真是她嗎?
「李姥姥,晉兒睡了嗎?」
季揚飛震了一下。這輕柔的聲音他永遠也忘不了。
「小少爺方才鬧得筋疲力竭,這會兒已經睡熟了。」
「那就好。」藍綾如釋重負地說。
晉兒一出生就黏她黏得特別緊,吃、睡都得有她在一旁陪著。
近些日子她的身子虛弱了些,照顧晉兒的差事便全落到李嬤嬤身上。
也真是辛苦她了。
「今晚我會早點睡,別擔心我了。」她柔緩地應諾。
屋外的季揚飛卻是越听心里越是消沉。藍綾不但嫁人了,而且還生下了孩子。
他的拳頭不自覺的收緊,直到掌心傳來一陣陣的麻痛。
她嫁給齊浩天嗎?還是另有其人?
他倏地恨起自己,恨自己沒有好好把握住她。
「少爺!」李嬤嬤仿如見到救星一般。
季揚飛瞥見推門而人的齊浩天,正巧應了他的臆測。
他們果然成親了。
「又為難李嬤嬤?」
齊浩天走到她身旁坐下,並揮手示意李嬤嬤先去休息。
李嬤嬤得到指示後便松了口氣退下了。
「睡不著?」他關心地問。
「嗯。」她幽幽地嘆口氣。
「這樣你的身子怎麼會康復呢?」他的口氣流露出一絲不悅。
氣她總是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不愛惜自己的身體。
藍綾把眼光調轉至窗外,不想辯解。
沒用的,這副軀體沒了心,早和空殼沒兩樣了。
用不著珍惜的——
窗外的季揚飛赫然發現,藍綾的瞳眸美麗依舊,但那里頭卻已失去從前的靈動、活力。
她該幸福的,不是嗎?怎麼他卻覺得她眼中鋪滿死寂呢?
懊死!他又無端地心疼起她。
她已經不再屬于他——這認知強烈得令他澀然,他知道一切都太遲了。
縱身一躍,他帶著深沉的心傷隱匿于黑暗的夜色之中。
※※※※※※※※
這晚的夜色出奇的澄澈。
季揚飛屏息地站在窗口,靜靜地看著房內的藍綾。
明知道不該再來打擾她,但他強烈的渴望再見到她。
于是,他來了。
她正坐在床沿,溫柔地哼著小曲,雙手極其輕柔的搖晃手中的孩子,似在哄他人睡。
他的胸口一窒,眼眶不自覺的酸澀了。眼前這個充滿母愛的她,讓他又莫名的怨恨起自己。
本來,這一幕該是他所擁有的。
而現在,他卻只能躲在窗外,用幾近渴求的目光貪戀著她。
屋內的藍綾完全不知曉有人正在注視著她,輕輕地、對著她懷里的孩子說︰「晉兒,你想爹爹嗎?娘也好想好想他。」
季揚飛呆了一下,孩子的爹不是齊浩天嗎?他們不是朝夕相處嗎?為何她會如此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