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現在日已偏晚,枝椏間又有雙潔白細足搖來晃去,讓人很難不發現坐在樹枝上的小人兒。
大概只有小人兒自個以為行蹤隱密,殊不知是他人有心縱容。
小小人兒就是亞荻•伊爾金,城中十三歲女孩中最有名的一位,伊爾金王國獨一無二的王女。
照料她的侍女、女乃娘都曉得她常坐在這棵樹上,心情好的時候來,心情不好時更常窩在這兒一整天,連樹上的毛毛蟲都嚇不走她。
縱使知曉此事,不過大多數人都選擇裝作不知道,畢竟亞荻公主還是個十三歲、半大不小的孩子,身份尊貴容貌甜美,任何人都想細心寵愛她。
卻沒有人知道,她一有空就坐在這兒守著並不是想找個空間躲藏,而是因論它是全城最高的樹,亦是惟一看得見府邸外面的樹。
她在等候兩個很重要的人︰萊斯特•盧西斯,安德.盧西斯。今天,是他們軍隊放假、應該回家的日子,但現在都快下午了,為什麼兩人還沒有回來呢?
在盧西斯府邸住了這麼多年,亞荻在這里重新獲得了許多親人,父米埃伯伯對她十分呵護,他的妻子蕊娜也是如此,兩個女兒蘇菲亞和雪兒,就像是她的親姐妹一樣。
次子安德,是最照顧自己的人。她還記得剛來這里的時候,好一段時間,因為受到過度驚嚇的緣故,亞荻非常害怕看到紅色,只要眼前一出現紅色的東西,她就會控制不住地放聲大叫。
治好自己這項恐懼的,是安德•盧西斯,她記得安德以自己特有低醇的嗓音說道︰紅色是生命的顏色,是世界上最美麗的顏色。
當時亞荻的心中只有一個想法,倘若安德不是神將軍的兒子,他應該可以成為一名優秀的祭司吧!因為他擁有低醇優雅的嗓音,溫柔的棕色眼楮,怎麼看都像祭司而非武官,但他是神將軍之子,和大哥萊斯特一樣進入軍團服務,是魯米埃伯伯得意的左右手。
至于長子萊斯特,則是她最嚴厲的老師。
雖然亞荻以王女的身份住進這里,但魯米埃伯伯卻沒有因此放縱她,安排了很多必須學習的事情,除卻了王族所必須接受的一連串課程之外,還特別要求她得訓練體能,強調運一切都是為了加強她自保的能力。
傳授她種種武術的重責大任,自然就落在長子萊斯特身上,他並不因為亞荻年幼而放水,反倒在起頭就采取了嚴厲的手段,例如,為了要讓亞荻早點習慣鍰甲的重量,便要亞荻穿著鍰甲學騎馬、練習劍術。
她記不清楚當年自己是九歲還是十歲,總之第一次穿上鍰甲時,重得她眼淚都快掉下來了,即便那套鍰甲是特殊改造過的,依舊十分沉重,壓得她差點兒喘不過氣來,更不用說是練習其他的。
為了父王、母後和亞修,自己必須忍耐。每當某種亞荻不喜歡的課程開始的時候,她總會這樣激勵自己。
穿著笨重的鍰甲,拿起預備好的木劍,亞荻努力維持奮斗的精神,腳步緩慢地來到練習場。
只是當自己被萊斯特一劍格開、震得虎口麻痛難當時,她努力奮斗的精神方刻消失了一半。
等到萊斯特要她培養一力,穿著鍰甲練跑時,什麼努力、父王、母後和亞修全成了天上星星,被她全部拋到腦後去了!
亞荻將木劍往地上用力一扔,挑釁十足,拒絕再做練習。
當時萊斯特什麼也沒說,繼續舞動著手中的長劍攻擊,逼得亞荻不得不閃躲,甚至無情地削去她一撮金發!
如果不拿劍,我就會死了!亞荻心中浮現了這個念頭,重新拿起地下的木劍,拼了命的對抗萊斯特。
直到亞荻手中的木劍再次被萊斯特桃起扔開時,她認命地嘆氣,正想撿起木劍重新再來過的時候,萊斯特卻突然伸出手,贊賞地拍拍她的頭說道︰「剛才的氣勢很好,別忘了這種感覺,休息一下吧!」
這就是萊斯特,擁有一張俊美高貴的臉孔,但她老是猜不透那雙翠綠眼瞳里,究竟是怒是喜,往往被那雙眼楮一凝視,她就像是被獵人逮住的白兔,根本無法反抗。
當然,亞荻還是會有忍受不了的時候,那些活像永無止境的課程、永遠無法抵達的標準,就算再怎麼勉強自己練習、終究也會有崩潰的時候。
就在自己情緒爆發的那一天,亞荻對著萊斯特大吼一聲,不顧一切地沖出房間,沖到了庭院,望著這棵高得不可思議的大樹,然後使盡全力爬到這棵樹上。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只要自己,一心想著往上爬就能爬到這麼高的地方。
她坐在樹上,仰頭看著晴天的夜晚,少雲的天空滿星子,一閃一閃和她的淚眸相互輝映。
這種距離,近得好像可以模到天上的星星一般,突然之間,她覺得自己好孤單好孤單,簡直是天地之間最孤單寂寞的人。
帶著這樣的想法,亞荻的淚水一發不可收拾,就在她哭得一團狼狽的時候,突然發現樹下多了一個人。
是安德!亞荻從對方的頭發、身材判斷出對方的身份,他不知道來樹下多久了,也不知道听自己在樹上嚎啕大哭听了多久。
但安德始終沒有開口,只是以一種沉默的姿勢靠著樹干。
亞荻雖然停止了哭泣,卻也不肯立刻下樹,畢竟這種放聲大哭的行為不只丟臉,一定也讓自己的臉變得很丑,她不想讓安德看到自己這種狼狽的樣子。
內心祈求著安德快點離開,但他就像是與大樹融為一體那樣,動也不動,絲毫投有離開的念頭。
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直到自己又累又餓了、在確定自己根本不可能贏過安德的體力和教力時,亞荻終于開口了︰「安德,你要在這里站多久?」
「那麼你打算在樹上坐多久?」安德反問,仰起頭,棕色眼瞳里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是想下去,但腳麻了動不了。」亞荻很丟臉地開口。
安德一愣,嘴角揚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朝亞荻伸出一只手說道︰「下來吧!」
「嗯,你要接好喔!」亞荻想也不想,直接從樹下一躍而下,準確地跳人安德懷中,被他有力的雙臂牢牢接住了。
「心情好了?可以回去繼續練習了嗎?」安德以一貫柔和的噪音問道。
「好。」哭也哭了,也發泄夠了,亞荻也重新恢復了好心情,任由安德抱著她,踩著穩重的腳步往回走。
「以前萊斯特也是這樣訓練你嗎?」亞荻仰頭,好奇不已地問。據她所知,兩兄弟相差十歲,所以安德從小也得接受萊斯特的訓練。
「更慘。」安德搖搖頭苦笑。「至少大哥絕對不會給我有逃出視線、爬上樹大哭一場的機會。」
「這麼可憐?」亞荻瞪圓雙眼。
「就是這麼可憐。」安德擠出鬼臉。「偷偷告訴你一個秘密,我小時候甚至懷疑過大哥不是人,不然怎麼可能在我想逃跑前,就先看出我有逃跑的念頭呢?你說,那人是不是太恐怖了?」
亞荻披逗得格格輕笑,頓時忘記了之前的委屈和悲傷。
這就是安德,他總是在自己最脆弱、最需要朋友的時候出現,安慰她、鼓勵她,再不然就是說一些笑話逗她開心,更大部分的時間只是靜靜地陪伴著自己,雖然一句話都不說,卻依舊讓她覺得貼心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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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情又不好了嗎?小亞荻。」樹下突然傳來了熟悉的聲音,亞荻一愣,這才意識到自己早巳沉浸在過往的思緒中,完全沒注意到安德不單回來了,而且已經出現在樹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