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伯詩余光不自覺瞟了瞟倚佇門邊的無衣。「你記得這事?那之後呢?還記得嗎?」
「之後?什麼之後?」季禮臉上滿是問號。
雖然事前早被艾老伯警告過,但結果真正顯現時,無衣仍避免不了心頭強烈的失落感。
「你以身替大哥擋了數箭,傷重不愈,成了一名白痴,整整五年。」姜仲書言簡意賅地為他解除疑惑。
聞言,季禮忍不住多看了姜仲書幾眼。
二哥的口吻雖然如往常般冷淡,但帶給他的感覺卻與以往不同,少了迫人的敵意,多了分親切。
他該不會是在作夢吧?
不過,二哥說他變成白痴,不會吧?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季禮,這五年來大哥請了各方名醫,可惜都是無功而返。今日在此異鄉,有幸遇得艾大夫,是他醫好了你的病,你要多謝人家才是!」
季禮朝姜伯詩身後望去,白發白眉的艾老伯同丫頭靜靜凝目著。
「謝謝您,我……」季禮欲下床道謝,艾老伯手一擺,阻止他的動作。
「你該謝的人不是我,是她。」艾老伯轉向門口,眾人視線隨他挪移。
無衣一愣,大伙的注目頓時教她手足無措,不過當季禮露出一貫的笑容,黑眸里卻是看陌生人的情緒時,她胸膛只剩漲滿的痛楚。
「這位姑娘,謝謝你。」
********
出了客棧大門約兩箭之地,艾老伯與丫頭轉過身。
「請留步吧!不用再送了。」
「這樣好嗎?大少爺誠心誠意為你們舉辦的筵席,你們真的不想留下來參加?」不舍之情在無衣言語中表露無遺。
「醫者父母心,哪需要什麼回報或酬勞呢?筵席一事就麻煩你幫我們回絕。」艾老伯接著遞給無衣一小袋重物。「這袋銀子,也請你替我交還給姜少爺,並且轉告他,艾某心領了。」
「你什麼酬禮都不要,又不告而別,大少爺恐怕會很困擾。」嘴上雖然這麼說,無衣卻似乎樂見姜伯詩的反應。
他昂聲大笑,笑聲依然豪爽強健。
「你難道還不明白嗎?我是為了你才這麼做,無關乎任何實質上的報酬。我相信你和小兄弟之間的感情,絕不會被這道記憶障礙所攔阻。」
「為了我?」
「你總不能跟個痴兒共度一生,他回復正常,你們才能齊心為你們的未來努力啊!怎麼說我們都有點親戚關系,這個忙我理當要幫的。」他拉起丫頭的小手。「我們走了,後會有期。」
「啊?」無衣呆住,任由他們的背影淹沒在市集的人潮中,才反應過來。「等等,什麼親戚關系?」她正想追上前問個清楚,腦袋瓜子里突然卡一聲,一些原本微不足道的線索,此刻全排在同一平面上,快速連結。
似曾相識的笑臉、住于南京的兒子媳婦、同姓「艾」……莫非……他與二姊夫有關?會這麼巧嗎?可是他又怎麼認得她是二姊的妹妹呢?在此之前,她不曾見過他這號人物啊!
她努力回想,卻想不出個所以然。
「艾大夫走了嗎?」一聲喘吁吁的問語,驀地將沉思中的無衣喚醒。
她凝神而視,原來是季禮,他跑得滿頭大汗,上氣不接下氣。
「你病才剛好,怎麼這樣到處亂跑呢?」
季禮一怔,無衣瞧見他的表情,才驚覺今非昔比,急忙掩嘴,歉道︰「對不起,四少爺。」
「沒……沒關系。」不知為何,听她如此稱呼自己時,他心頭莫名梗著一股苦悶與難過。「對了,我剛剛看到艾大夫和他孫女走出客棧,他們往這個方向嗎?」
「你找他有事嗎?不會是身體怎麼了吧?」想保持距離卻又不知不覺流露關切,無衣的表現不免讓季禮有些困惑。
「不是,我本來經過他們房間想找他們聊天,誰知房內空蕩蕩的,又恰巧看見他們離開客棧,所以我猜想他們是不是打算不告而別。」
正中紅心!「你猜對了,還有這袋銀子——」無衣交到季禮手中。「艾老伯說他心領了,請你還給大少爺。」
季禮捧著沉甸甸的袋子,唇畔揚著笑。
「很像他為人的風格,大哥也真是的,他這麼做可是把艾大夫看扁了。離俗月兌塵之人,哪會在乎這種身外之物?」
「為什麼你認為艾老伯是離俗月兌塵之輩呢?」他康復後,和艾老伯相處才不過兩天!
「感覺啊!初次見面就感覺得出來。」他的口吻仿佛這對他而言是家常便飯似的。
「那你感覺得出來我是誰嗎?」面對季禮的茫然樣,她才知她內心的疑問已經不自覺月兌口而出。她干笑了幾聲,蒙混過去。「開玩笑的,我先回客棧。」
一轉身,無衣自己也沒發覺,腰際的藍絲絹竟悄悄掉落。季禮望著它久久不能回神,連出聲提醒都忘了。
********
馬車于客棧前整裝待發,姜伯詩為免再重蹈水路覆轍,也為了盡早讓姜老爺看到痊愈後的季禮,決定不上九江,直接采陸路回南昌。
座上車夫長鞭一揮,喀滋的車輪開始轉動。
「爹如果知道你好了,一定會非常開心。」姜伯詩滿臉笑容說道。
季禮心不在焉地應了聲,兩眼直盯著手上的藍絲絹。同在車內的姜仲書,則坐在另一邊闔眼打盹,不參與他們的談話。
「你看起來不太高興。」敏感的姜伯詩立即察覺異樣。「這條絲絹質地不錯,你的嗎?」
季禮搖首。「大哥,為什麼艾大夫會說那個女孩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不是說她是大嫂的陪嫁丫鬟,既是如此,我和她會有什麼交集?」
姜伯詩默然,微微往車後瞧去。另一輛馬車正載著季禮口中的女孩,亦步亦趨地跟著他們。
五年內發生的事情太多,他並沒有足夠的時間向季禮一一述說。關于那丫鬟,也是昨晚季禮主動提起,他才簡單說明了些。
「如果沒有她點頭,艾大夫不可能答應醫治你。」
季禮閃鑠著疑惑的眸光,姜伯詩淡笑道︰「別問我,我也不懂為什麼。」
「她一定是個很好的人,心地十分善良。」絲絹的觸感在他掌心拂過一股又一股的似曾相識。
「你對她有興趣?」姜伯詩瞅了他一眼,嘴角弧度彎起。
「我也不知道,但我總覺得我和她的關系並不簡單,她……在我心目中的分量是不是很重?」雖然季禮的口吻是猜測,但姜伯詩卻比他還清楚,這話里的肯定多過否定。
他嘆息,半晌,下定決心似地答道︰「她是你所愛之人,而且你愛她可以愛到連命都不要。」
********
馬車一路奔馳,進入永修縣,因天色已晚,姜伯詩等人便決意夜宿當地客棧,隔天下午再出發。
「怎麼搞的?」無衣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包袱里衣物被她搜得亂七八糟,床上桌面像戰場一般。
不可能不見的!她一直小心翼翼帶在身上啊!
那是季禮送她的牽系,記憶已經沒了,難道這實質上惟一的牽系也注定不屬于她?
「對不起。」季禮一臉歉然站在房門口。「我敲了好幾次門,可是都沒回應,所以我就擅自開了門……」
「無所謂……」環視屋內,無衣窘迫地東收西拾。
「你是不是在找這樣東西?」季禮從懷中掏出絲絹,無衣見物,大為驚喜,沖上前一把抓下,重獲至寶似地緊貼在胸前。
「這條絲絹對你很重要?」
天藍色的光芒如昔,無衣俯視的臉龐綻滿溫柔。
「它是我一個非常重要的人送我的禮物,我絕不能失去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