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她而言,這是極大的羞辱。倘若她如白無衣那般毫無姿色,姜伯詩的不屑一顧她尚可接受。但憑她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之貌,他竟不為所動,仿佛當她幽魂一縷,視若無睹,豈不氣殺她?
終于,她再也忍受不住活寡婦似的生活,便向下人打听,得知他這陣子大多宿于書房,她決意不顧顏面,直搗黃龍。
然而,當新房門閂拉開的同時,一名男子卻意外出現她眼前,大剌剌地闖進她的世界。
「你……你怎麼可以進來?」是姜家老三,他來干什麼?
姜叔易環顧屋內,深思的目光最後落在孟荇娘身上,教她不禁頭皮發麻,節節退後。
好有威脅性的眼神!仿佛要穿透她內心一般。
「空蕩蕩的房子,住起來不覺得孤單嗎?」不經主人同意,姜叔易一就坐上椅子,別有意指地質問著。
「你應該清楚叔嫂間的禮節,請你出去,這里不是你隨便可以進來的地方。」他囂張的態度令孟荇娘旋即厲聲下逐客令。
「一個只有新嫁娘的新房、一個新郎官根本不願踏入的地方,你以為我喜歡來嗎?」
聞言,孟荇娘臉色倏變。這家伙怎麼知道這些事?
「我的大嫂,」他起身步近她,蠱誘的氣息隨著距離減少俯臨而降。「離開姜府吧!免得將來纏得自己是非一身,想月兌身都月兌不了。」
「什麼?」他到底在說啥?沒頭沒尾的!「我是你大哥名媒正娶的媳婦、姜家的大少女乃女乃,你倒說說看,我有何理由得拋棄這個得之不易的名分?」
「大少女乃女乃!炳哈!」譏嘲浮在他嘴角,孟荇娘乍見一肚子火,然而下一秒鐘,她卻發現他瞳里閃爍著憐惜與熟稔的光芒。
怎麼回事?他們應該是未曾會過面的陌路人才是。
「你以為我大哥為什麼娶你?」姜叔易抬抬眉,似在暗示答案的殘酷。「他可是為了你的八字。」
「八字?」孟荇娘顰蹙,不解其意。
「姜府最小的兒子腦子有問題,你應該多少听說過吧!」
孟荇娘微微頷首。「姜季禮,是吧?」
「他是個痴兒,可我大哥偏生將他捧在手心,呵護備至,凡事顧到他,連娶妻也不例外。」姜叔易憂憂地望了她一眼,她心髒猛然漏拍。
接下來的言語會是暴風雨的開始嗎?
「為治療季禮的痴病,他無所不用其極。你的八字與季禮密合無縫,所以他听信廟里道士之言,將你娶進門,看能否給季禮沖沖喜,讓他早日痊愈。他的所作所為,恐怕早就超越一個手足該盡的本分。」姜叔易點到為止的暗示,果然達到他預期的效果。
孟荇娘不禁腿軟,全人跌靠在牆邊,雙手交握顫抖不已。
她……她……嫁了什麼丈夫?!
「所以嫂子,盡早離開此地,才是明哲保身之法。」姜叔易欲攙起她,她卻令他措手不及地甩了他一掌,蒼眸燃燒著憤辱。
「我是姜府的大少女乃女乃,姜伯詩三媒六聘娶來的,說什麼我也不放棄!」
姜叔易似乎早已料到她的反應,沒有任何生氣的跡象,反而淡淡笑道︰
「那麼就請你自求多福了。」
第三章
缺月掛疏桐,一道孤鴻幽影自錦鯉池畔踕踕而來,但見美酒佳肴款治于池中之亭,兼有窈窕佳人坐待。
如此賞心悅目的畫面,並沒有帶給來者多大興趣。
「你要和我談季禮什麼事?」姜伯詩豎起劍眉,魁梧身形立于孟荇娘前。
習習夜風,絲毫吹不熄他的不懌。
孟荇娘瞄了瞄這個她目前為止見不到三次面的「相公」,氣定神閑高舉酒杯,耳際除了風拂樹梢與池中鯉魚跳躍的聲音,她希望什麼都听不到,包括他的慍恚。
「看來真的得用姜季禮的‘名諱’,才能將你‘請’到我面前。」她將杯中酒一飲而盡,心頭苦澀無邊蔓延。
今日她為見姜伯詩一面,用盡鎊種藉口,他毫不理會。然而一聞及攸關姜季禮之事,他卻二話不說馬上赴宴。
「你究竟想干什麼?」
「夫婦共賞明月,天經地義。我已將下人遣走,我們可以好好把酒話衷腸。」
姜伯詩冷哼一聲。「跟你?我沒興趣。」
「你就不能給我一個機會嗎?好歹名義上我們已成夫妻,一起吃頓飯、喝個酒你都嫌多余?」孟荇娘盡可能流露出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冀望獲得他的停留。
銳利眸光一閃,姜伯詩朝她步去,端起酒杯湊在鼻前嗅了嗅。隨即,連杯帶酒地扔進池里。
孟荇娘神情遽變。
「我听說白家三小姐為人孤僻、陰沉,沒想到也會耍這類下三濫的手段。」譏誚的言辭自姜伯詩口中而出,仿若置她于冰窖中,寒凍扎骨。「你以為設宴于外亭,我的防備就會減弱嗎?你應該事先打探清楚,我的品酒能力在江西無人匹敵,氣味稍有異樣,只消我一聞,即可分辨出來。摻藥于其中,誘我入甕,你實在不是普通的愚蠢。」
一段話貶得孟荇娘臉色愈來愈鐵青,最後他致命的一擊,毫不留情攻破她心窩,毀滅她僅存的一絲希望。「像你這種女人,沒有男人會死嗎?」他滿是鄙夷之色,言罷拂袖欲離去。
「站住!」拍桌之聲震住他的步伐,淚水已在眼眶打轉,孟荇娘咬緊唇沒讓它流下。「為什麼……為什麼這些傷人的話你可以如此輕易出口?我做錯什麼了?進門來我究竟做了什麼惹你不高興,你非得如此羞辱我?」
她想得到夫妻之實而已,有何不對?
哽咽的嗓音令姜伯詩別過頭,不看她梨花帶淚的委屈面容。
「你就當是命運捉弄,讓你嫁給我。」他的語氣含著深深的無奈,但孟荇娘並沒有听出來,只是一怔。少頃,她反常地拔聲尖笑。
姜伯詩不解地凝望她淒絕的笑臉。
「因為姜季禮,對吧?因為他,你娶了我;因為他,你不願與我同房。姜伯詩,你好狠的心!」
「閉嘴!別扯上季禮!」她知道季禮什麼?
「怎地?我說中你心事了嗎?」她以為他是心虛而惱怒。「可惜啊!不管你再怎麼努力,他始終都是你的兄弟。而我不同,我是你的妻子,你為什麼不選擇我?」
姜伯詩轉身閉眼,良久,他緩緩丟出推她墜入萬劫不復深淵的答案︰
「兄弟如手足……妻子只如衣服。」
他的言外之意清清楚楚破碎她的心,她依稀看見她原本想像的幸福建築隨著他無情的話語,一木一石地崩圮,逐漸夷為平地。
她費盡心機、朝暮盼眷,結果卻得來貌合神離、異床異夢……
難道不論她如何努力,始終無法掙月兌本有的悲慘命運嗎?
她全身無力地落在椅上,任由背影遠去,淚滴簌簌滑落。而不遠處矮叢後,姜叔易森然地將此幕盡收眼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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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日,季湘居內又是同樣的景象,空無一人。無衣小心翼翼將飯菜放在桌上,一邊叫喊,一邊提防著季禮的隨時出現。
片刻後,依然不見人影。
「他應該沒法兒耐得住性子,這麼久還不出來。」她囁嚅道。
候了半晌,她等不下,索性步出房外,四處尋覓。
沿著季湘居周圍,沒看到半個人,不過,隱隱約約,她听到某種聲音……隨風送來的簫聲……
往季湘居的東側,她步了數丈遠,簫聲愈來愈明顯。
初時悅耳無比,仿佛熨貼脾胃那般舒暢,藏著淡淡的哀愁。猛地,中途一轉,音階忽高忽低,似淒厲,似沉累,樂音內包含萬種情緒,令人難以猜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