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撫著臉頰,退後幾步,神情分不清是驚詫抑或委屈。
「你想做什麼?」無衣盡可能拉開彼此的距離,喘氣怒問。
「我……我……」男子扁著嘴,黯然垂首,像做錯事的小孩。「我只是想說聲謝謝。」
無衣一愣,尷尬地看著自己的右手掌,與他左頰通紅的指印。
「對不起,是我誤會了……」語未畢,她戛然而止,訝異凝視他。
沒有……什麼都听不到、看不到!她明明接觸到他的身體,甚至現在讀著他雙眼,她腦海卻是一片空白。
一般而言,她藉由眼楮便可明了大多數人當下的內心世界,唯有少部分她必須再經由身體接觸。不過,無論以其中哪種方式,她都未曾失敗過,怎麼如今對這個男人卻不起作用?
「沒關系,謝謝你救了我。」男人咧嘴綻放笑顏,朝無衣深深一鞠躬。
「不客氣。」她定楮細瞧,發現他有一張相當清秀白女敕的臉龐,雙眸清澈若鏡,宛如甫出世的嬰孩,純真地令人動容。
不過,他的笑容與口吻頗為古怪,似乎不該出自年紀與她相仿的他。
算了,她理睬那麼多干啥?先找到回去的路再說。
無衣正要邁開步伐,男人卻一把攫住她。
「不要走,你留下來陪我好不好?我好無聊,都沒有人肯陪我玩。」听到男人童稚的措辭,無衣不由得吃驚回頭。
「你說什麼?」
「大哥成親,每個人都去喝喜酒,卻不準我去,我一個人待在這里都快悶死了。好不好,你留下來?水井姊姊!」他搖晃著無衣的手,撒嬌道。
「水井姊姊?」無衣臉都快綠了。他腦子沒問題吧?他看起來與她同齡,叫她姊姊?「我哪是什麼水井姊姊?我有名有姓。」
「你在井邊救了我,所以以後我就喚你這名字,好听吧?」
好听個鬼!幸虧她不是在茅廁旁救了他。
「這位公子,」無衣蠻橫地甩開他的糾纏。「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你該懂吧!」
「啊?那是什麼?」他一臉茫然,手依然環上無衣玉臂。「水井姊姊,你就陪我玩吧!」
無衣第一次感受到何謂「束手無策」的悲哀,她進姜府圖的是清靜,老天爺怎讓她踫上個……白痴啊!
「你叫什麼名字?」沒辦法,隨便應付他一下好了。
「你的意思是……你答應了?你願意陪我玩?」他開心地手舞足蹈,顯然確實寂寞。
「回答我!」滿腔怨怒差點傾泄,她無力地按著額頭。
她情緒拿捏素來十分妥當,怎麼今兒個全走樣?
「喔!我知道,我大哥有教過我。」他蹲身拾起一塊石子,在地上一筆一畫地刻寫。「喏,你看,‘姜季禮’三個字就是我的名字。」
「姜季禮……」無衣重復喃喃地念著,剎那間,腦海閃過一個印象。「難不成你是姜家的四公子?」
「嗯!我前面還有三個哥哥。可是二哥、三哥都不太喜歡我,大哥就不一樣了,他最疼我了……」姜季禮兀自高興地敘述,但無衣壓根兒沒興趣。
姜家老四是個痴兒之事她略有耳聞,只是想不到自己才剛入姜府,誰都尚未識得,就先遇到了他。
「你要我陪你玩什麼?」無衣雙手橫胸,俯看他的呆頭呆腦。
如此接近,卻讀不出對方的心,于她是少有的經驗呢!不知怎地,原本的不悅漸漸滅寂,抿直的唇線微微展現弧度。
姜季禮興奮地跳起,身軀高過無衣一個頭的他,並不若外表那般秀氣,拉著無衣的手勁教她不禁皺眉。
「我們來摘花!」他笑容滿面地宣布,將無衣帶至井旁。
「摘花?」這娘兒們才做的事,誰教他的?莫非他不僅腦筋有礙,連自己是男是女也搞不清楚?
姜季禮小心翼翼窩近井旁。片刻後,兩束皎潔、開著白色小花瓣的花束映現她眸里。
他伸出右手,抬抬額角示意無衣接受,眼梢唇際滿是溫煦的笑意。
「給我的?」無衣有些不知所措。除了親娘與姊妹外,她從未收過其他人送的東西。
「對啊!一束給你,一束送我大哥,他今天成親,一定很開心。」他天真浪漫地答道。
「我說你啊……該不會是為了摘這花才掉到井里?」
「你怎麼知道?」黑眸亮起,對于無衣輕而易舉的神準推測,他佩眼得五體投地。
無衣搖首嘆氣。這家伙真不是普通的笨!
「摘花完畢,我可以走了吧!」
「怎行?你答應陪我的。」他義正辭嚴地拒道,挽著她便朝小道而去。「這兒開始有點冷了,我們回季湘居去。」
在姜季禮的強硬下,無衣連掙月兌的余力都使不上,只好任隨他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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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皮重得無衣幾乎看不清東西,可是耳畔哇啦哇啦的嘈雜聲卻未有停止的跡象。
姜季禮說了什麼她從頭至尾都沒听進去,只當他是精力充沛的蜂兒,嗡嗡地叫個不停。可惜即便如此,她依然承受不住睡意的降臨。
這折磨什麼時候才會停止?她已經快要夢會周公。
「姜少爺,更深人靜,你也該上床歇息了。」
「可我不累啊!」
「問題是我很累。」無衣一副「饒了我吧」的表情。「我相信明日定有下人陪你玩個過癮,今晚就到此為止。」
「不行!」季禮匆匆攔在門口。「你走了,就再也不會有人來陪我。下人們見到我,就像見到鬼一樣,怎麼會願意跟我一塊玩呢?」愛笑的容顏現今籠罩著她未見過的落寞。
「你是堂堂的四少爺,一聲令下,誰敢不听從?」
「我才不是什麼少爺,我根本不想當少爺,大家不是討厭我,就是怕我……」他低首囁嚅,咬住下唇似乎在忍著什麼。「只有大哥……可是他成親,有了妻子後,一定不會再理我……」
無衣怔忡,熟悉的情感在她體內隱隱翻滾。
那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失落與孤獨……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誰說的?」伴著沉厚的嗓音,一名偉岸男子立于門前。
「大哥!」季禮驚喜,沖上前就是一個擁抱,燦爛的笑靨完全不復方才的低落。「今晚不是你的大喜之日嗎?」
「怎麼也比不上你重要!」男子溫柔地撫著季禮的頭,然目光在察覺無衣存在的遽爾間,轉換得銳利無比,簡直判若兩人。
無衣不能理解地凝目而視,並非因為他快速的情緒變化,而是發現他與姜季禮一樣,她居然也讀不出他的心思。
她的能力不會對姜家人都失效吧?
無衣一時忘記界限,竟趨前貿然握緊男子的手心,想印證她的疑惑。
男子雙眼睜若銅鈴,慍色反手抓住她,怒道︰「你這是做什麼?」
「我……」他的手好冰!就如他嚴厲的神情。不過,她終于可以理解,為何孟荇娘願意冒著生命危險,也要得到出嫁的機會。
她一直以為大姊夫的俊魅無人能出其右,看來這個姜家大少爺毫不遜色于他。
雖如此,她對這門親事仍舊沒有興趣。容貌再怎麼出眾,人心也絕不可能跟著美麗。
「大哥,別這麼粗暴!水井姊姊沒有惡意。」季禮忙撥開姜伯詩對無衣的箝制。
「水井姊姊?」姜伯詩濃眉一蹙。「你認識她?」
「水井姊姊人很好的,她救了我,還陪我玩。」季禮輕輕撫模無衣手腕紅腫處,表情有些難過。
無衣心頭不由得梗起莫名的異樣感,季禮認真與不舍的模樣教她陌生不已,從沒有男孩會如此待她。但為何她並沒有厭惡的感覺,是因為讀不到他的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