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太天真,存著太多的冀望,以為可以雲開見月明,求得真實。現在真實尚未求得,就被誤以為是貪騙之人。
言嘉忿忿欲離去,卻叫幾個下人擋住去路。
「駱大夫,請听我講完。」成懿行的嗓音在他身後響起。「我想家產若屬于你,一定可以盡到最大的利用,救得更多貧病之人。」
言嘉疑惑地回頭,成懿行大手一揮,下人們紛紛走避。
「跟我來吧!」言嘉像听話的小孩,乖乖地跟隨,原本的怒恚居然被他一抹溫柔的笑瞬間打散得消失無蹤。
步入曲徑,在彎彎折折、言嘉自己都搞不清楚的情形下,眼前赫然矗立著•一間石房。
「把你的麒麟玉給我。」言嘉依吩咐解下頸間玉佩,成懿行將玉佩嵌入石房外梁上的小洞,不一會兒,石房的大門竟隆隆開啟,里頭飄出奇異的花香,令人神清氣爽。
「這里面放的都是你母親用過的東西,自從她失蹤之後,為了不讓它們遭到破壞,我特地建造這座石房來保存。除了當初她所買的兩塊玉佩外,任何人都打不開這座石房。因此即使有人拿紫色麒麟玉來冒充,只要這個門不開,真假即可辨出。因為你母親買來的紫玉是她親手所刻,形狀雖為麒麟,其中卻有所差異。」
「麒麟頭上有三個眼楮,而非平常的兩個,是吧?」
成懿行嘴角漫著柔情。「第三個眼楮是她的守候,她自己化身于其中了。」他也解下自己的玉佩,放在言嘉手中。「看了太多虛妄,反而害怕真實。所以當真實可能降臨時,我這雙老眼昏花地什麼都看不清。若非彤弓的義正辭嚴,我恐怕會親手將你阻絕在心門外。其實,從你踏進花園的一剎那,我就感覺到了,不管你是不是我的兒子,你絕對和以往那些騙徒不同。你……還願意喊我一聲爹嗎?」
手心的麒麟玉,溫度漸次升高,仿佛幾年來的思念與孤獨全融在里面。
凝視著成懿行含淚的泛黃雙眼,皺紋將歲月清楚寫在他臉上,言嘉不由得眼前也模糊了。
「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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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在成府門前踱來踱去了好些時辰,雖然總管要她回去,但她始終放心不下。
「白少爺,您還在啊……」總管啟門,語未罷,彤弓上前就是急問︰
「言嘉和成老爺怎麼了?他們……」
「白少爺,您別急,我現在就是要請您到內廳,我們老爺和少爺正等著呢!」
「少爺……」彤弓詫異的唇畔漸漸揚高弧度。
言嘉……他真的找到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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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彤弓,這次多虧你,我們父子才能相認。」成懿行欠身謝道。
「哪里。」彤弓看著面前二人的和諧,內心實在有說不出的喜悅。「那麼成老爺,你以後有何打算?還要上京城嗎?」
成懿行寵愛地瞧了瞧言嘉。「言嘉總要認祖歸宗,所以我想帶他一同回京城。」
平地一聲雷,彤弓笑意凝在嘴角,言嘉目光呆滯地在彤弓與自己父親間游移。
「爹……你說回京是什麼意思?」
「京城是你母親的故鄉,爹打算將南京產業打理好,舉家遷移至京城定居。你一定也想看看你母親的故鄉吧?爹身邊已經沒有其他親人,只剩下你,你會答應爹吧?」
言嘉心大窒,余光緩慢地瞥向彤弓,她臉色黯淡,不語。
京城……這不是注定非得與彤弓分隔兩地嗎?而且可能……永無相見之日!
「當然,爹不會逼你繼承家業,你行醫,爹絕對支持。」成懿行滿懷期待地等待言嘉的肯定,卻見他面有難色,猶豫無語。「你……是不是舍不得什麼?」
「我……不……」言嘉根本不知從何答起。一面是希冀多年的愛情,另一面是好不容易才相逢的親情,他該如何抉擇?
「爹不想逼你,你自己好好考慮,再告訴我答案。」話雖如此,成懿行話語里卻刻意夾帶老態孤獨的意味。「彤弓,你也幫我勸勸他吧!我先回書房處理些事情。」
彤弓不禁覺得可笑,拜托她?她正是最不願言嘉離去的人啊!可是,他們父子等了十多年才相認,她沒有資格也沒有道理拆散人家骨肉。況且,縱然成老爺留在南京,她與言嘉一樣無法長相廝守。是或否,結局都是相同。
于是,彤弓狠下心,不顧那啃蝕的疼痛,掛上了燦爛的笑顏,噤住了正欲開口的言嘉。
「你會答應你爹吧?怎麼說你們也經過這麼多年的分隔,孺慕情深,你不會舍得丟下他的,對吧?」
言嘉視線愁鎖彤弓,心頭糾結的是彤弓的委屈。他相當清楚,她是為了他才逼自己說出此話。
「我走了,你怎麼辦?」
「我?我沒有問題的啦!我還是回宜豐繼續當我的白少爺啊!日子照過,飯照吃……」彤弓發覺自己竟然哽咽地說不下去。沒有言嘉在,她真支持得下?
「你這個笨蛋!」言嘉全身被擰疼般難受,他將彤弓緊緊擁入懷中,摩挲著她的發絲。「一次分離已經令我們痛不欲生了,難道還要再有第二次嗎?說什麼我都不要放手,我不會離開你的。」
「你不要你爹了嗎?」彤弓推開他,淚水沾滿臉龐。
「一定可以有兩全其美的辦法。」
「言嘉,你不懂嗎?無論是南京或京城,我哪里都長留不了,我始終是白家的四少爺。」殘酷的事實,擊打著兩人原本就痛楚滿滿的心房。
怔立門外的成懿行,本欲前往書房,因遺留內廳的書冊而轉身過來拿取。不巧兩人的對談,清晰地傳入他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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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風微微吹散包圍明月的烏雲,露出半邊皎潔的月娘,倍覺嬌憐。
「爹,今晚怎麼如此好興致,設宴款待?有客人要來嗎?」言嘉與成懿行並肩行來,見明月亭擺設著醇酒珍肴,故問道。
「客人只有一個,就是你。有沒有時間陪爹把盞話天明?」
「假如爹不嫌棄的話。」
兩人坐上亭子,成懿行將下人全部遣走;寂靜的夜晚,僅存風拂池水的簌簌聲與二人的暢談聲。
「話說回來,你答應跟我上京了嗎?」暢聊許久,成懿行終于把話題轉到他今夜的目的上。
「這……」言嘉低頭,有些不知如何啟口。
這些日子以來,他想了許多,卻始終找不出個好方法。
「是舍不得的人太多?」成懿行試探道。
言嘉淺淺笑著。「江南是我生長之所,除了宜豐的爺爺和白家人,還有艾大夫、二小姐、春晨他們,我的確割舍不下。」
「他們或許是因素之一,不過,最大的主因還是彤弓吧?」
言嘉心跳漏了數拍,楞楞地凝視著成懿行似笑非笑的面容。
不會吧……爹他怎麼可能知道?……
瞧見言嘉心虛的模樣,成懿行無奈地搖首嘆息。
「情愛本由各人自主,你喜歡誰、想與誰廝守,爹都無話可說。問題是彤弓他……他是個男人啊!斷袖之癖……這……你們未來的路走起來可會辛苦無比。何況,彤弓是已有家室者,你這樣……不是自討苦吃嗎?」
言嘉頃刻忘了反駁,雙眼睜若銅鈴,身體如雕像動也不動。
他以為爹得知了彤弓的身分,原來他……他居然把他和彤弓誤認為……
言嘉忍俊不住,捧月復的笑意頓時泄洪。
「言嘉,你沒事吧?」成懿行被他這反常樣子嚇著了。
言嘉好不容易止住笑,昂首細細解釋,「爹,你誤會了,彤弓她……不是男人,而且她的妻子亦晴……」
待言嘉把事實真相告知,成懿行不由得稱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