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爺爺,別亂說!」彤弓蹲在床前,眉宇間盡是擔憂。「這些年歲,哪夠你活?八句、九旬,甚至十旬,都在等著你。」
駱老頭憐惜地模模彤弓的頭。「彤弓,人的一生有時候太長也非好事,活得無愧滿足,其實就夠了。現在我唯一覺得虧欠的,就是言嘉的婚事。」
一聞及婚事二字,言嘉與彤弓同時愀然。
「爺爺,婚姻這事自有緣分,毋需著急。」言嘉欲輕松帶過此話題,可惜駱老頭緊抓不放。
「怎不急?我再活能多久?彤弓已經成家,接下來就該是你。你說說看,你到底對媒婆惜介紹的姑娘有什麼意見?」
言嘉沉默,目光有意無意地瞟向彤弓,彤弓則黯然垂首。
「不滿意就說一聲。」兩人的神情全收于駱老頭的眼里。「還是你已經有喜歡的人?」一
言嘉心弦一動,眼神閃躲,不敢正視駱老頭。
彤弓見他模樣,胸口忽地揪痛。
莫非駱爺爺說中,否則言嘉為何如此忐忑樣?
「爺爺,反正你先養好身體,其他的事以後再說。」言嘉顧左右而言它,避開話鋒。
駱老頭抿嘴,其中含著深深嘆息。
「彤弓,你可以幫我到廚房弄些糕點嗎?我餓了。」
「喔!好,我馬上去。」彤弓起身步出房門。
言嘉疑惑地望著爺爺。「爺爺,這種事怎叫彤弓去做?隨便吩咐個人……」
駱老頭頗具深意地注視言嘉,言嘉倏地住嘴,讀到了駱老頭的用意。
「你故意支開她?」
「言嘉,當初爺爺帶你進白家,除了希望能好好照料你之外,也是為彤弓找一個玩伴。想你們同年同月同日生,感情定會比一般人更好。事實上,你們也確實如此。」
駱老頭語重心長的口吻,令言嘉不安地屏住呼吸。
「但是,我忘了一件重要事,就是彤弓的身分。」
言嘉睜圓眼。爺爺的意思是……
「言嘉,不管你們心靈如何契合,你們畢竟是主僕,這層枷鎖不是那麼容易打破。你對彤弓不應該抱持除此之外的任何情感,縱然彤弓可以恢復女兒身,卻仍是你高攀不得的花朵。」
「爺爺……你早就知道彤弓她……」
「我是老,但不至于頭腦昏花。夫人待我恩重如山,這個秘密我自然要替她保守。」駱老頭試著坐起,干澀的喉嚨因言嘉端來的水而獲得舒暢。「所以,你應該明白,這是段不會有結果的感情。鏡花水月,能趁早舍棄便舍棄。」
「感情不是物品,說丟就能丟。」無奈的愁思緊鎖言嘉眉間,握杯的手牢牢發泄心中的痛傷。「我承認,錯在我置錯情感,好好的友誼,我把它弄得一團糟,弄的我找不到方向,痛苦不已。可是,它絕不是鏡中花、水中月,我對彤弓的每一分情意都是真實的,我不後悔遇見她。」
「那未來呢?守在彤弓身邊一輩子?你甘願痛苦一生?假如有一天她恢復身分,嫁與他人,你怎麼辦?」
言嘉不語,腦里盤旋眾多矛盾。
誠然,他只想待在彤弓左右,為她分憂解勞,為她付出所有他能給予的一切。然而,他們之間的藩籬卻不斷在建立。
充其量,他不過是彤弓的哥兒們,怎麼樣也不能跨越這份感情。諷刺的是,這是他努力欲維持的。
「言嘉,爺爺這一生已經沒有什麼遺憾,除了你的終身大事,如果你堅持不肯娶親,我也無話可說。不過,我希望你答應我一件事,這樣我死也瞑目。」
「爺爺……」言嘉害怕听到駱老頭這般言語,畢竟他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不能失去。
「你去打開櫃子的最上層,里面有束書信,拿出來。」
言嘉遵照指示,移動腳步到房里角落,取出五斗櫃里的信件。
「看看里面的內容吧!」駱老頭現在只能祈禱,那些信能夠打動言嘉的心。
言嘉一封封閱讀,疑惑的神情漸漸轉為驚訝。五、六封書信,寫的都是同一個期盼。
「這是……」
「當初二姑爺的要求你不肯同意,但是他從未放棄。所以他一再書函于我,冀望由我來游說。」駱老頭俯首,嘴角浮現莫可奈何。「可是我知道,即使我苦口婆心,你也不會舍得離開……白府。」
手中薄薄的紙張頓時沉重,言嘉大約猜出駱老頭的心思。
他沒想到,艾姑爺對自己如此器重,那臨別之語並不是客氣,而是誠懇的企盼。
「我能教你的已經窮盡,你是可造之材,青出于藍更勝于藍,二姑爺有心想栽培你,你應該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學醫不是一直是你的志向嗎?別辜負人家一番殷切。」駱老頭渾濁的眼里渴望一個肯定的答案。
但言嘉卻緩緩收好信,臉容憂愁,問道︰「你要我去南京?」
「你甘心一輩子為僕嗎?想要匹配得過人,就須先抬高自己的能力地位。不然,保持現狀又有什麼意義?」駱老頭的暗示著實令言嘉一怔。
假使有朝一日他能有所成就,是否他才有勇氣對彤弓傾訴他真正的心情?可是他們彼此珍視的「友誼」,也許會因此頹圮。
而且,離開彤弓……他能夠承受莫大思念的煎熬嗎?
「我跟老爺商量過了,他同意你前往南京。畢竟你在白家的表現相當不錯,老爺認為讓你出外闖闖也是合理。」眼看言嘉陷在動搖中,駱老頭繼續動之以情。「言喜,這是爺爺人生盡頭最後一個心願,為我也為你自己好,唯有遠離白府,你才能看清自己的定位,免于陷溺痛苦里。」
言嘉窒著一顆心,目光掙扎。
「讓我考慮一下,可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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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嘉踩出房門的步伐,重擔分外明顯。
「言嘉。」彤弓捧著一盤糕點,出現在他身後。
言嘉回頭,彤弓的表情似乎有話想問,但他並沒特別注意。
「我來弄。」言嘉欲接手,彤弓卻拿開。
「不用了,偶爾也讓我來服侍駱爺爺,怎麼說他也是我的師父,尊師重道是我該有的本分。」彤弓展開笑靨。
那笑容使言嘉有些心痛,一思及他若離去,就再也見不到如此燦爛的容顏。
「那就麻煩你了。」言嘉轉身,想掩住內心的疼楚。
彤弓木然駐足,眼神凝住言嘉背影。
什麼時候他們的對話變得如此客氣與遙遠,仿佛初識的陌路人?她不要面對這樣的關系,他們本該是無話不談的朋友啊!
難道……是她造成的?因為她說了那些傷害他的話?
「言嘉!」
「有什麼事嗎?」言嘉沒有回身。
她就是想喚住他,也沒什麼特別的理由。被他這麼一問,她倒不曉得怎麼回答。
「婚事決定了嗎?你不是有喜歡的女孩嗎?」問話一出,彤弓急掩嘴。
她干嘛問這些事?這只會讓她難受。
言嘉微微一僵。「沒有用的,那個女孩不會愛我。」
言嘉真的有喜歡的人?彤弓端盤的手有些不穩。
「為什麼?你這麼溫柔、為人體貼,好心,她有什麼不滿意的?」彤弓月兌口而出。
言嘉詫異,轉頭望進彤弓認真的表情。
那是她對身為朋友的他的不平吧!
「謝謝你。」言嘉的笑蘊含淡淡的哀愁與惻然,彤弓看了宛若擰疼一般。
「為什麼道謝?」
言嘉沒有回答,徐徐步向彤弓。俯視的雙眸燃燒著深情,恨不得將彤弓銘刻于他心田最深處,永不磨滅。
彤弓垂眼,言嘉的注視令她胸口起伏得厲害。
他為什麼這樣看她?
「彤弓,我們還是朋友?」
彤弓抬眼,不明白言嘉的憂傷從何來。
「我們當然是朋友。」她使勁頷首,仿若這是一個千年不變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