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聞及靖安二字,白夫人神色旋即浮上陰霾。
「彤弓,你真的決定要去靖安?」
「沒辦法,唐家既然指名了。」
白夫人喟嘆,憂愁膠著在眼里。
如果可以開口,她絕對會將彤弓挽留。可惜她缺乏勇氣,丈夫的警告在耳畔嚷嚷作響,懼怕教她無法成聲。
把彤弓送進唐府,不等于毀了多年辛苦建構的表象嗎?
而她居然無力阻擋……
「記住,彤弓,不管未來會如何,娘都希望你能獲得無上的幸福。所以答應我,不要為任何事勉強自己,多為自己著想一點,好嗎?」
「我知道!」彤弓笑答。
白夫人的語重心長,單純的彤弓卻誤認為臨別的擔心。
殊不知,一趟靖安行,就這麼把自己終身親自捧手送人……
第三章
靖安縣唐府
「說什麼我都不會答應。」憤答聲響徹唐府內廳各個角落。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難道還容的了你作主嗎?」異于白錦川濃重的商場氣息,大部分乍見唐初齡的人,相信皆會直接聯想到文質彬彬的儒者。
「爹,先背信忘義的是你,你叫我怎麼听從你?」正值及笄之年的唐亦晴,漲紅著臉與唐初齡爭執道。「我已經許配袁家,現在怎能又要我嫁給白彤弓?一女不事二夫的道理你應該明白!」
「與袁家的婚事早就取消了,你是富豪之女,沒理由跟個窮酸小子!」
「可是當年提出指月復為婚的人是爹啊!你怎麼可以在袁家沒落之後,隨即翻臉不認人呢?」唐亦晴含淚取出腰際玉佩。「鴛鴦玉佩,成雙成對。這是我和之賓婚姻的約定,也是兩家世交的證明,誰也不能抹殺!」
見物,唐初齡既羞又惱,因為此對玉佩恰出自他手,亦晴與袁之賓各執其一,是他當初作為袁、唐兩家聯姻的「證據」。後來袁家因官場傾軋之故,逐漸失去優勢,袁家二老皆在年前因病餅世,下人們四散,朱門風光自然不再。
「亦晴,你要知道,白少爺的條件比袁之賓那小子好太多了,爹是為你的幸福著想,嫁入白家,一輩子富貴享用不盡。」硬的不行,唐初齡只好放軟態度。
「我的幸福?」唐亦晴不禁覺得可笑。「你眼里還有我這個女兒存在嗎?你不過是想拿我的婚事當籌碼,跟白家勾搭。幸福?我懷疑你真懂得這兩個字怎麼寫嗎?」
「亦晴,你說得太過分了,你爹確實是替你覓得好姻緣,你不知感激,反倒惡言相向,你是怎麼做人家女兒的?」原本靜靜安坐的唐夫人,終于忍不住而開口。
「這是我跟我爹之間的事,犯不著外人插手!」唐亦晴狠狠瞪了唐夫人一眼。
「亦晴,不準跟你二娘這樣講話!」唐初齡簡直快被她氣炸了。
但是唐亦晴絲毫不睬理她爹,步步逼近唐夫人。
「你不要以為我不曉得你在想什麼,一旦我出嫁,等于少了阻撓,你就可以順理成章坐上唐家正房寶座,然後以你寶貝兒子為唐家獨子的名義奪了我家產業。我告訴你,門都沒有!我娘雖然去世,但是正房的位子永遠屬于她。」唐亦晴年紀雖小,但渾身散發的氣勢著實懾人,唐夫人不由自主寒了心房。
「妳扯哪去?關你二娘啥事?」唐初齡趕緊護著唐夫人。
唐亦晴看著唐初齡急切的動作,不屑地冷笑道︰「你為她都比為我多,我如何相信你是真的想替我謀幸福?」
唐初齡臉色鐵青,沖上前就是一巴掌,但唐夫人及時拉住他的手臂,使唐亦晴免去皮肉之苦。
「你答不答應都無所謂,總而言之,再過幾天,白少爺將會造訪,登時你給我好好張大眼楮,瞧瞧你未來的夫婿,鐵定強過那個袁之賓,然後你就會明了爹所言不假!」
唐初齡忿忿拂袖,邁出內廳,然而身後卻是唐亦晴清晰的一字一句,「打從我在娘胎之際,我就是袁家人。以前是,現在是,以後也絕不會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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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何苦惹惱老爺呢?」唐亦晴的隨侍丫鬟--月茗,端來一壺涼茶,欲使唐亦晴消消火。
獨守空閨,唐亦晴神色格外凝重。
「其實我听說那個白少爺人品不錯,模樣也頗俊,小姐根本毋需……」一道寒光射得月茗倏地噤聲。
「要嫁妳何不自己去嫁?」唐亦晴甩頭對鏡,鏡中人側然、愁眉深鎖。
月茗好歹也跟了她十年多,為何不了解她的心情?
「小姐,對不起,我沒有其他意思,我只是……」月茗慚愧地囁嚅道。
「我和之賓的感情,你應該是看得最清楚的人,難不成你也希望我離開他?」
「不是的!」月茗急搖雙手,隨後低首解釋道︰「小姐,或許我短視近利點,可是就現實情況論,白少爺各方面條件的確比袁少爺強多了。我們做下人的,當然冀望主子有個最好的歸宿啊!」
「外貌、錢財,這就是你們評論我該嫁與誰的標準嗎?你們有沒有想過,白彤弓愛我嗎?我會愛他嗎?不相愛的婚姻有什麼意義?」唐亦晴淚水忍禁不住,直在眼眶打轉。
從她懂事起,成為之賓的新娘就是她畢生的願望,縱使在得知袁家衰敗之際,她的心願也未曾變更過。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人們用辭簡單形容,殊不知這背後可以隱藏多深切的情感,足以令人付出所有而不悔。
她突然好想見到之賓。
唐亦晴擦干眼淚,霍然起身,快步走出閨房。
「小姐,你上哪兒去?」月茗趕忙跟上去。
唐亦晴繞出後花園,直步往後門。
「小姐,對不起,老爺吩咐不得讓您出門。」看守後門的家僕說道。
「我可是唐家的大小姐,哪里去不得?給我滾開!」唐亦晴打算硬闖。
家僕堅守職分,不肯退讓。
「小姐,請原諒,這是老爺再三的吩咐,您出了這門,我們的飯碗就沒了。」
唐亦晴咬緊下唇,心里十分清楚唐初齡的想法。她憤恨地說道︰「好,要限我足是吧?我就看看是他這個做爹的厲害,還是我的本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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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逐漸低垂,馬車一路奔馳,剛好抵達靖安縣郊的一處客棧。
「前面再過條河,就是靖安縣了。不過天色已晚,我們今天就在這里住一宿,明早再出發。」言嘉建議。
彤弓首肯。
兩人相偕進入客棧,店里掌櫃熱情招呼。
「客倌,要打尖還是住店?」
「住店,兩間房。」言嘉答道。
掌櫃的面有難色。「很抱歉,客倌,今兒個客滿,只剩一間房。」
「這……」言嘉猶疑。
「沒關系,一間房就一間房。」彤弓滿不在意地應允。
「是、是。」掌櫃的笑咪咪地。
「趕了這麼多路,肚子快餓扁了,先送點飯菜上來吧!」彤弓拉著言嘉坐定位子。
「我覺得同住一房不妥吧?」言嘉以為彤弓應該最先持反對意見。
「有何不妥?我們小時候不也常常睡同一張床嗎?」菜迅速送上,彤弓大塊朵頤地祭著五髒廟,對言嘉的顧慮毫無知覺。
言嘉拿起筷子的手顯得無力,他對彤弓的遲鈍不曉得該慶幸或是難過。
小時候他們確實常常玩累了,就不避諱地睡在一起,偶爾在彤弓或他房里,更多的時候是在爺爺為他們在樹上搭建的木屋。
但那是因為當時他還不知道她真正的性別啊!
自從破廟躲雨後,他再也不敢容許這種情形出現。因為無論彤弓外表如何裝扮得像個男人,在他心目中已經無法容納這個虛象。
他實在沒有辦法不把她當成女兒家,去衡量彼此間該有的距離,然而這樣的衡量帶來的認知卻在他腦子里刮起風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