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手足之稱恐怕不適合,爺爺說我是你的僮僕……」
「你說什麼渾話?」彤弓不悅地皺起眉頭。「你可是我的玩伴,哪是什麼僕人?算了,也別管誰出生在前在後,我就叫你言嘉,你喚我彤弓,咱們做一生的朋友,如何?比親人還親的朋友喔!」彤弓豪氣干雲地伸出手臂。
言嘉看看彤弓的手掌,心里是感動,卻攙雜些許猶疑。不過,望進彤弓眼里的堅定,他最終還是握住了手掌,做為兩人友情的證明。
他在白宅第一個朋友,也是終生割舍不掉,也舍不得丟棄的牽絆……
突然,彤弓瞧見言嘉身後的人影,他開心地大聲招手。
「三姊,你快過來,我介紹我的朋友給你!」
一名與彤弓年齡相仿的女孩,懷里抱著書,雖听到彤弓的叫喊,卻置若罔聞、視若無睹地同他們擦身而過。
彤弓強力拉回她。
女孩幾乎面無表情,容貌出奇地平庸,黑發任其散落肩前,不若一般女孩扎起髻辮。因此,使得原本陰沉的臉容更加暗然。
而且不僅長相,她是那種只要稍稍接近就會讓人感到冷意恐懼的人,尤其是觸及她的雙眼。
但言嘉毫無知覺地注視她。
「三姊,他叫駱言嘉,我的朋友。」彤弓興致勃勃的介紹,卻換來白無衣眸中冷光一閃。
淡得近乎蒼灰的眼眸,雖非不正常,卻也讓言嘉楞了片時半刻。不是害怕,而是好奇,她瞳眸里有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魔力,但背後,言嘉讀到了深切的痛苦。
為何?
白無衣唇畔奇跡似地漫起淺淺的笑意。「難得遇到一個不怕我,又願意看我的人。不過,可別把我的情緒讀得太清楚。」丟下莫名其妙的話,她徐徐離去。
彤弓吃驚地說道︰「言嘉,你好厲害!」
「怎麼說?」言嘉視線從白無衣背影挪回彤弓身上。
「三姊很少對人笑的,況且是初次見面的人,可見她對你很有好感!」
「她是自家三小姐?那你……」
「我排行老麼,上面三個全是姊姊。」
聞言,言嘉嘆息地垂首。
「真好,有這麼多親人陪伴……」
見他又顯愁思,彤弓忙抓住他手,興致高昂說道︰「走吧!我帶你去認識認識我其他的姊姊們。如果連三姊都對你具好感的話,大姊和二姊絕對也會喜歡你。」
凝視著彤弓的笑靨燦如春花,怔忡間言嘉不免懷疑……他真的不是女兒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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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宜豐縣郊外一條淙淙的小溪,溪旁樹干上綁著一黑一白的兩匹健馬。而一名少年卷起衣袖、褲管,跣足立于溪中,彎腰,蓄勢待發。
「彤弓,天氣好像要轉變了,我們還是趕快回去。」岸上另一位少年觀察天際的烏雲漸次逼近,口吻頗急迫。
「不行,今天撈了半天,居然一點收獲都沒有,我不甘願!」清麗的臉龐沾著水珠,不知是汗液還是濺起的水花所致。
言嘉沒好氣地瞧瞧眼前的魚簍,他的已經裝滿三大條,而彤弓的卻空空如也。
「我分你一條好了……」
「不要!」彤弓馬上拒絕。「東西自己掙來才有價值。」
這是駱爺爺教他的觀念,因此他從不以白家獨子而自滿,產業是他爹個人創建,與他何干?
在彤弓身邊千百個時日了,言嘉豈會不知他不認輸的個性?三年來,府里的夫人、小姐甚或其他的僕人們都待他十分親切,讓失喪爹娘的他,沒有太多傷心的機會,尤其是彤弓的存在,更使他甘心樂意一輩子為奴。
他雖名為他的僮僕,隨侍他左右,然而他未曾視他為下人過,即使在凶厲的老爺面前,他還是與他稱兄道弟的。為此,老爺不知責備過多少次,但彤弓就是不為所動。
朋友就是朋友嘛!避別人怎麼說!承諾過的承諾,彤弓從未違背。所以他生病時他衣不解帶,比爺爺還擔心;陪他清理馬槽,毫不以為怨,反倒自得愉悅;市井流氓無故找上他時,立即代他出頭的一定是彤弓。
得此友……夫復何求?
「可惡!」一尾魚正從彤弓兩手間巧妙逃離,他泄憤地擊打水面。「怎麼又溜走了?」
言嘉忍住笑意,彤弓懊惱的模樣實在相當可愛。本來他打算挽起袖子幫忙,但彤弓肯定會不高興,他只好在岸邊靜靜觀賞他的愚拙。
自小與溪河一同長大的他,抓魚技術怎可能輸給彤弓?偏偏彤弓不服,硬拉著他來此一較長短。
半個時辰就捕獲三大條魚的他,如今經過兩個多時辰了,彤弓還是半條都見不著。
言嘉雙手撐在腦後,優閑自在地看著水中人兒的各式表情。
其實迄今為止,他仍然藏有一絲絲的懷疑。
初次于樹下相遇時,彤弓仿若花精一般闖入他的視線所及,他的美自然而然吸引周圍任何人事物,包括那個無法挪移目光的自己。
男生女相,自古有之。如同他自己,小時候也常常被認為女娃兒,算來和彤弓同病相憐。
年歲漸長,照理外表的改變是必然,現在已經很少會有人把他當成女孩。但是,彤弓卻像停滯似地,面貌依然,似玉如花。無怪乎走在路上,總是避免不了無聊人士的輕薄。
他如果是女兒家,一定非常有趣……不過,若真如此,恐怕他們也不會有成為朋友的機會……
忽然間,一聲尖叫響破他耳際,彤弓踩石不慎,整個人跌入水里。
言嘉即刻跳起身,二話不說躍入溪面,所幸水流不甚湍急,彤弓迅速被救上岸,兩個人頓成兩只落湯雞。
彤弓意識還算清醒,按著胸口直咳,意欲把多喝的幾口水統統還出來。
「還好吧?要不要看大夫?」言嘉焦急如焚,自後攫住彤弓雙肩。
彤弓虛弱地搖動右手。「拜托!我沒那麼沒用。只不過喝了幾口溪水,死不了!」
言嘉喘下一口氣,緊繃的心弦松了些。
和彤弓在一起,有幾條神經都不夠用,每次得為他各種博命演出捏一把冷汗,哪天搞不好還得賠上自己的性命!
但他清楚,即便如此,他仍然甘之如貽。
「這附近有間破廟,我看我們先去那兒將身子弄干,否則以我們現在這德行回去,鐵定少不了一頓罵。」
「不需要了!」彤弓馬上拒絕,神情局促。「反正被罵就被罵,這又不是第一次。」
「可是不烘干衣服,萬一染上風寒……」
「不會的,我身體健壯如牛,小小的落水能奈我何?」正說話間,豆大的雨滴殺風景地傾盆而下,瞬間叫人措手不及。
反射性地,彤弓和言嘉跨上馬急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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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被溪水浸透的兩人,一場驟雨使得他們更為狼狽。
幸虧破廟旁有一簡陋草檐,可供馬匹遮雨,言嘉、彤弓則躲入廟里。
言嘉動作輕快地生起火,將身上濕透的衣服一一褪了下來。彤弓左顧右盼,觀察廟內的情形,轉眼間,不意言嘉上身已一絲不掛。
「彤弓,你也趕快把衣服月兌了,好烤干它。」言嘉邊說邊靠近火堆,手掌朝著火堆取暖。
「你……」看著打赤膊的言嘉,彤弓霎時退得三舍遠。
「怎麼了?」言嘉不明白彤弓此舉動的意義。「快月兌衣服啊!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你……你干嘛手腳這麼快?」彤弓覺得自己目光都不曉得該放在何處。
記得幾年前言嘉還比他壯不了多少啊!想不到如今已經如此壯碩,漸漸像個男人了……而他自己……
「是你在東張西望浪費時間吧!」言嘉挑了撓柴火,讓它燒得更旺。「過來啊!你不冷?你……你的臉怎麼熟透似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