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仲雲抱著頭,神情十分悲慟。「采葛不可能心甘情願嫁予他人!她和我的海誓山盟猶在,我們誰也不會背叛誰!我不相信……」
「所以你就進了莫府,做了莫府的下人?」華兒猜測道。
「我原本只想見見采葛,問明原因。倘若是她本人情願,我絕不強求,但如果事實不是如此,就算犧牲我的性命,我也要把采葛帶走!」他咬牙切齒。華兒感覺得出來,他相當認真。
「然而,進了莫府,卻傳出她自殺身亡的消息,當時我簡直快崩潰了!性情一向堅毅的采葛,我相信她不會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可是事實擺在眼前,我真的不知該如何是好……」他款款情深地凝視采葛,她卻表情依舊,沒有喜怒哀樂。
「失去采葛,我的生命也等同結束了。我想就留在莫府,至少這是采葛最後待過的地方,有她的氣息,如此相伴一生也無妨。想不到采葛沒死,她活得好好的!
既知如此,我說什麼都要見上她一面。」
「然後呢?」華兒雖被他的真誠感動,卻為他的將來憂心。采葛是在什麼情況下下嫁莫堯皇的、她個人的意願都尚是謎,他的痴心真能傳達給采葛嗎?采葛接受嗎?
「我……我想帶采葛離開莫府這是非之地。」江仲雲毅然決然地宣告。
華兒不以為然地搖首。「你別忘了采葛現在的身份以及她現在的情形。假如你帶走她,別人會怎麼說她?她神智不清,跟痴兒無異,萬一她好不了,你保證能照顧她一輩子嗎?」
「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照顧她一輩子,但我願意愛她一生一世。在得知采葛死亡那日,我的心也跟著死了,現在能夠復活,也是因為采葛還存在世間。不僅我的心,我的命也是她的。只要上天垂憐,至死我都會在她身邊!」江仲雲痴情的言語蘊含強大的堅決,華兒不由得動容。
如此深厚的用情,莫堯皇想必比不上啊!能給采葛幸福的,應該不是家財萬貫的桎梏,而是眼前這個男子。
「彼采葛兮,一日不見,如三月兮;彼采蕭兮,一日不見,如三秋兮;彼采艾兮,一日不見,如三歲兮……」采葛空洞的眼神有了轉變,吟出此詩的她,雙頰蕩漾滿足的笑意。
江仲雲心弦震動,攫住采葛雙肩。
「你記得這首詩?采葛,那你一定還記得我對不對?采葛,快醒過來!不要丟我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不要把自己封閉起來!」
「這首詩到底……」華兒只能看著激動的江仲雲。
「這是我臨別之際送給她的。恰巧與她的名字相同的篇名,是我全部的心情。」
江仲雲既心痛又無助。
這麼說來,采葛對他是有情了,而且是朝暮思念的感情,才會使她在發瘋後仍然記得此詩。
難不成莫堯皇所謂的背叛指的是……******
沒有琴聲,只有濃重的酒味充斥。
任谷園的書齋中,一瓶瓶上等清酒羅列。
三天來,莫堯皇的眉宇不見舒緩,除了黃湯陪伴,他誰也不想看到。
可恨的是,怎麼喝都醉不了,怎麼喝她的影子始終深植腦海里,那一句「深愛的人」總是忘不了。
她有深愛的人,為何又答應代嫁?這樣不等于是采葛的翻版嗎?
說到采葛,他差點忘記還有這一號人物存在。這幾天心房全是華兒,哪有空隙留給她?
您……喜歡上她、愛上她了。您不知道嗎?
老呂為什麼那麼說?以往他娶妾,老呂從不表示意見,也未曾顯出對誰的喜好厭惡——唯獨華兒,他清清楚楚表達了。
難道她真的對他很重要?
莫堯皇看著酒杯液體上浮現的自己,扯了扯嘴角,狀甚悲涼。
是因為在她身上讀到熟悉的味道,所以才情不自禁?如此與采葛的相遇有何差異?他不過是找了另一個影子代替十六年前的她……是嗎?還要自欺欺人下去嗎?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執子之手,與子偕老。莫堯皇撫模著石後的刻痕。
不同的……他知道采葛與華兒的不同之處。在采葛身上踫不著他對華兒的怦然心動,那種感覺他只在兩個女人身上有過。
他愛上的是白華兒,不是影子。
體驗到這個事實,不過憑添更多痛苦罷了。她心里永遠不會有他一席之地。
為什麼教他信任,卻又傷害他?為什麼嫁給他、相信他,卻不愛他?
這層悲痛,比以往有過之而無不及。
「五姨太,等一下啊!」莫堯皇才听到家僕的喊聲,華兒已經駐足書齋門前了。
房內的景象令華兒大吃一驚。先別說桌上的狼藉凌亂,光是莫堯皇一臉的憔悴樣,就足夠她邁不出腳步了。
他眼里血絲密布,下巴長滿胡碴,身子幾乎瘦了一圈,與平常泰然自若的模樣南轅北轍。
「少爺,五姨太她……」家僕十分為難。之前是琴姨太,這次又闖入個五姨太,他這個看園的真倒霉。
「下去!」盡避憔悴,莫堯皇的命令仍是充滿威嚴。
家僕一溜煙退出房外。
莫堯皇試著站起身,腳步卻不穩,華兒趕忙上前扶住。
「少爺!」
「少踫我!」莫堯皇嫌惡地甩開她的手。「我自己可以站得起來。」
華兒如被針扎般,服從地挪開彼此的距離。莫堯皇瞧了她一眼,心頭雖不舍,卻沒有表示。
當她出現在門口時,他可以說是喜悅無比的。然而,憶及她心房另一個人的存在,嫉妒大火就旺盛燃燒起來,態度不自覺間變得凶惡。
「你是新來的,但任谷園的規矩也該清楚吧!」他依然控制不了自己的語氣。
「華兒清楚。」華兒哽著聲音,極力不讓情緒表露。
她和莫堯皇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她必須看清這一點,斬斷所有的情感。否則只會使自己更痛苦。
可是,愈這麼想,心頭的悲哀就愈深切,宛如將自己擲入深淵似地,沒有未來,沒有希望。
她實在不想忍受這樣的自己……「跑出蘅蕪樓與闖入任谷園的罪責,華兒定當負起。事實上,華兒今日至此,是有一件要事懇請少爺答應。」華兒自己都不懂,她哪來的勇氣敢與莫堯皇談江仲雲與采葛之事?
但是,江仲雲用情之深,實在教她無法視而不見。而且對采葛來講,這才是她的幸福吧!
莫堯皇原本皺著的眉頭更加緊鎖了。
少爺、少爺,她就只有這個稱呼嗎?打從進門來,她不曾視他為丈夫,用語遣詞永遠是遙遠的敬稱,這是她所謂的「信任」嗎?如果是的話,他寧可不要。
他要的是……她的心啊!
「哼!難得你會開口。想要什麼,說吧!」他只能以冷漠包裝自己,以避免傷害的侵襲。看在華兒眼里,卻是厭惡她的表現。
「請少爺放過采葛,讓她離開莫府。」華兒敘述得非常平靜,但一顆心七上八下,根本不敢預料莫堯皇的反應。
「你說什麼?」莫堯皇雙眸頓時大火焚燒,華兒膽戰心驚地一退。「那女人給了你多少好處,叫你干這事?」
「沒有。采葛已經不是正常人,她待在莫府不見得好得起來,何不放她出去,讓她跟心愛的人在一起,也許——」華兒忽地掩口,暗恨自己多嘴。
莫堯皇鐵青了臉,一把抓住華兒,口吻極度惡狠。
「奸夫出現了?他來找采葛?」
在憤怒的遮蔽下,華兒仍能透視到莫堯皇隱藏的另一種情感——受傷與悲哀。
這是采葛背叛下加諸于他的?
「他愛采葛,而且用盡心力去愛,我看得出來您就成全他們兩個,這樣對采葛的精神狀態也有幫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