餅了幾天平靜日子。一日午後,莫堯學抱了幾本詩詞前來蘅蕪樓。
蘅蕪樓前的石桌,華兒正安靜地刺繡。
「華兒堂嫂,你看我給你帶什麼來了。」莫堯學將書全攤在石桌上。
「這個……做什麼用的?」華兒感到莫名其妙。
「三堂嫂吩咐,從今以後我就負責你的學問,我現在可是你的老師。」他笑容滿面,似乎非常樂意接下這差事。
「她當真?」她以為柴房的對話只是開玩笑。
「你不喜歡?放心好了,中國文學博大精深,只要你一跨越門檻,定會一頭栽進去,樂而無限了。」他埋首于翻書中。「先學什麼好呢?宋詞好了,李後主的如何?情高意真,堪稱詞中之帝。」
他自顧自優游于其中,華兒不忍打翻他的興致。
事實上以前在白家,給彤弓教了一段時間,背過些詩句。家里四個孩子,只有他受夫子的教導,其余的除自己以外,則靠自學,小昱是為與人溝通,無衣則是興趣。
反正現在時間多著,學點不同的東西也不錯。
于是,莫堯學熱切地指導華兒。
「李煜是五代南唐的國君,說起他的生平,坎坷至極……」
華兒听得出神,神情十分專汪。
好死不死,莫堯皇散步到了蘅蕪樓前。
這幾天總是不知不覺浮現白華兒的影子,搞得他心神不寧,連身旁的佳人殷勤服侍,他也興味索然。
他以為自己只是想換換口味,但心中那股想見卻益發強烈。
忘不了……她願意為他人犧牲生命,縱然泰山崩于前也不更改的堅毅眼神。
一個女人,為何可以如此?
因此,他懸著心事,腳步不由得晃到了此處。
然而,他所看見的卻是令他大發雷霆的景象。
「你們兩個,光天化日之下在干什麼齷齪事?」他克制不住地大罵。
「堂哥……」莫堯學還沒來得及搞清楚狀況,莫堯皇沉重的一拳就揮到他臉頰上,教他整個人摔到地上去。
「堯學,你沒事吧?」華兒趕緊扶起他,查看他的傷口。
「瞧你們親密的樣子,令人作嘔!」他在干什麼?他干嘛無緣無故發脾氣?
避他的,他顧不得怒氣源自何處,反正他就是不高興。
「少爺,有什麼事不能好好說,非得動手動腳?」華兒也氣惱了。
又是「少爺」二字,稱呼堯學就直呼名字,對他卻是敬而遠之的稱呼語。
「你雖然是代嫁,畢竟也是我莫堯皇的妾,竟敢大白天就和男人調情起來——」
「你在說什麼?堂哥!」莫堯學忍住痛楚大聲說道。「我是在教華兒堂嫂李煜的作品,她是我的嫂子,我會有什麼非分之想。」
「好一個冠冕堂皇的借口!」莫堯皇完全在氣頭上,不肯冷靜思索,以堯學的為人,絕對不會背叛他。「你要明白,我隨時可以攆你出去。」
「你攆啊!」莫堯學全然無懼。「我不怕你趕我出莫府,但我不容許你侮辱我和華兒堂嫂,我們沒有什麼見不得人!」
二人對峙,僵持不下,華兒夾在中間,進退維谷。
「很好!」莫堯皇抿住唇,逕自上樓。「白華兒,今晚就由你來服侍我。」
聞言,華兒愣住,久久吐不出一個字。
第四章
「動用私刑?」華兒詫異地問道。
「對啊!對啊!」紅惜說話的速度因興奮快了起來。「就在後院,一群家丁圍在一旁,莫少爺坐在上頭,不停地拷問三姨太。小姐,走吧!咱們也湊熱鬧去。」
「不行,我不能離開蘅蕪樓。」莫堯皇的警告猶在耳畔。
「有什麼關系?躲在樹叢里,誰也瞧不見。」紅惜興致盎然地鼓動。「平時那個三姨太狂得跟什麼似的,我倒要親眼看看待會兒她有什麼下場。走啦!小姐。」
拗不過紅惜的執著,華兒只好陪她來到後院,隱藏在離現場不遠的樹叢中。
丙真如紅惜所言,壯了排成一列,莫堯皇高坐于上,儼然為官府的衙門。
這種場面她不是沒見過,爹不就常搞這排場嗎?罔顧人的尊嚴,草菅人命……華兒頓覺胸口一陣沉窒,她討厭這種場面。
「相公,我真的什麼都沒做,求你相信我!」三姨太何采卿哭天喊地,耗盡了力氣。
莫堯皇冷眼望著這個他花費千金買來的名妓,表情看不出是悲是憤。
「這只靴子從你床底下搜出,你敢說你跟進財那狗奴才無染?」他的聲音幾近要將何采卿凍傷。
「我不知道啊!靴子打哪來的我完全不知情!般不好……搞不好有人想陷害我。進財呢?叫他出來跟我當面對質!」
「他早畏罪溜了。你再狡辯!傍我打!」一聲令下,壯丁們手中的粗棍紛紛朝何采卿身上落去,淒慘的哭叫聲令人不忍聞。
華兒怔忡看著這一幕,漸漸莫堯皇的身影與她記憶里的白錦川重疊。
不分青紅皂白,仗著個人的權重、愛好,任意凌虐他人。
直覺告訴她,何采卿是清白的。再打下去,又會有一條無辜的生命被毀掉。
「住手!」華兒不自覺站出來。「你們會打死她的。」
壯丁們停下手,奇怪這個陌生的丑女人來頭為何,敢大剌剌在莫少爺的面前發號施令。
當意識流竄到腦海里時,華兒不禁倒抽一口氣。
她做了什麼?怎麼眾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
她完了,她、完、了。此刻腦海里滿是這三個字。
「誰叫你出來的?」莫堯皇的語氣是山雨欲來。
華兒顫聲回答︰「是我……我自己出來的。」
紅惜躲在原處,涔涔冷汗從額頭滴落。都是她害了小姐,怎麼辦?她得想辦法解決。忽然,靈光一閃,她想到了某個人,她急忙閃人。
「你好大的膽子,我的警告全當耳邊風嗎?」
「華兒不敢,只是……」華兒畏畏縮縮,聲音低到自己都听不見。「人命不該隨便糟蹋。」
「什麼?」莫堯皇沒听清楚,吼道。
華兒雖然在白家已習慣白錦川的大吼大叫,但對莫堯皇的叫聲,似乎無法免疫,震得她腦袋轟隆轟隆作響。
反正依這情勢不論解釋為何,她可能都是死路一條,何不堂而皇之將心中想法掏出來,或許還可救人一命。
首次華兒抬頭挺胸面對莫堯皇,壓抑雙唇的抖動,清晰的字句說道︰「光憑一只靴子,就斷定三姨太偷人,未免過于草率吧!人命無價,把人活生生打死在你眼前,你真會痛快一點、自在一點?她是你同床共枕的妻妾,你總不會沒有絲毫感情?最起碼得查明真相,再來論斷啊!」
大家的臉上同時寫出「震撼」二字。
莫堯皇氣得全身發抖,別說整個莫府,即使全宜豐縣,也沒人膽敢當著他的面肆無忌憚大放厥詞。這個不起眼,不,丑的如鬼的女人,居然做了這件不要命的事。
看莫堯皇的神情,華兒清楚沒多久斷頭台就等她上了。爹的命令她從未違背過,而這個男人比爹更可怖,她卻幾乎面不改色地反抗。
什麼原因?活的不耐煩了嗎?
莫堯皇鐵青著臉,話不出日,只手一揮,兩個壯了架著華兒來到他的跟前。
「打!」果然,該來的還是會來。華兒緊緊閉上眼,咬住牙根。
「等一下!」又一攔阻的言語。
莫堯學匆匆自另一頭奔來,隨在後頭的紅惜因為懼駭,遠遠藏在轉角。
「堂哥,她們……」
「這是我的家務事,不容你插手。」
「她們是你的妻妾,你要如何處置,我自當無權過問。但是請你深思,她們都是你重價買來的,打死她們不等于浪費無數銀兩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