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你寫故事愛得死去活來,怎麼到現在也沒有愛個男人給我看看?」親愛的媽媽一路上發表高見,質疑她光寫不練的女兒。
紙上談兵跟實戰經驗哪能相擔提論!難道寫情婦故事的作者,真的要跟去當情婦才算?那穿越時空的戀愛又要怎麼實習?去投海跳崖、被火燒、被雷劈、被車撞,還是像秦愛妮一樣每天玩大補帖,好尋找穿越時空的密門路徑?
但我沒反駁。坐在計程車上,一路陪笑著對親愛的媽媽,我努力當個承歡膝下的乖孩子。霎時沒盡孝道就罷了,這個節骨眼,還是不要跟她唱反調的好。
計程車停在凱悅飯店門口,袋子侍者有禮地替我們開了車門。
唉!吃個相親飯,何必這麼正式?這頓相親飯要是不成功。出錢的男方會不會有買賣不成的遺憾?不怕投資的錢白花了?一想到吃人嘴軟,我就消化不良。
「凌先生、凌太太你們好。」
「你你你你……」
兩方家長踫面,表面上客氣地寒暄握手,私底下暗中打量,打量對方父母夠不夠格當自己的親愛,會不會虧待了自己的孩子;打量對方子女,夠不夠格配得上自己舉世無雙的寶貝,會不會孝順自己。
這一切,全讓人看在眼里。
還有那個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介紹人——我也沒記住他的名字——正天花亂墜地盛贊兩方男女主角,鼓著如簧之舌,扮著睜眼瞎子。
「培遠啊!我從小看著你長大,見人有禮貌,成績永遠呱呱叫,是每個老師的寶,一路保送大學、直升研究所、出國拿博士,念的永遠是最好的學校……」介紹人說得口水滿天飛。
那個據說是留美歸國學人,拿的是咨訊科學博士的男主角,將興奮與期待的眼神投射在我臉上,一臉溫和的笑容,長相也還不錯,讓我想討厭也還真不容易,想掃他的興也不忍心。但是,他就像是尋常的陌路人般,沒有讓我想接近的念頭,真的沒有。
只听那介紹人繼續說下去︰「培遠現在在一家電腦公司擔任研發部主任,年薪百萬,前途看好,若是跟雅雁小姐結婚,賺錢養家可以一肩挑,將來小孩出世,生活優渥更不成問題……」
何必把錢財亮給我看?我對介紹人一面感到厭惡,一面又替這位男方角不平。可憐!誰說男人一定有義務被當成賺錢的工具?這樣被清點荷包數條件,他難道一點也不覺得委屈嗎?
他不覺得委屈,我卻感到委屈了。伸手模模自己平坦的小骯——才剛開始相親,竟然就先算計我的子宮?真是!
我低頭吃著沙拉,一面受著介紹人的疲勞轟炸。
「雅雁小姐才高八斗,是個作家呢!將來要是跟培遠結婚,如果為了興趣偶爾還想工作,也不沖突,待在家里不但料理家事方便,有了孩子也方便照顧,這樣的賢內助配上培遠,再適合不過了。」
兩方的家長,包括男主角,五張臉同時開紅盤,笑容像漲停板。
幾時寫書也成了個妝眯門面的好嫁妝、家庭主婦的好技能?
只可惜,我寫書不只為了興趣,而且當成生活中最重要的一部分,不是「偶爾」才會做的事,介紹人打的如意算盤打歪了。況且,寫書需要全神貫注,趕稿趕得晨昏顛倒更是家常便飯,有「家累」肯定會有影響。這位男主角受得了我白天不做家事、晚上挑燈夜戰不上床,留他孤枕難眠?如果當我的工作是玩票性質,不給予我相當的尊重,那就恕我懶得理你。
也許那男主角並不這麼想,但我已經沒興致再繼續下去了。
我笑得很勉強,那男主角卻像兩眼發光,越听越是滿意。
「培遠性子溫和,是個虔誠的佛教徒,絕對會疼老婆的,雅雁小姐嫁給他只有享受的份……」
真是听不下去了!就算是相親,也別把目的和利益說得那麼明顯嘛!跳樓大拍賣、三件一百的叫價程度也不過如此而已。那主角卻開始邊听邊點頭,弄得介紹人越說越有勁。殺了我吧!
我暗地申吟一聲,頭疼地瞄了一下男主角興致勃勃的臉,忽然,我的眼角捕捉到一個刻意引我注意的動作。
稍稍轉移了目光方向,我赫然見到那個送我「凱迪拉克」的男人,正笑吟吟地朝我搖手。我急忙觀察一下左右,幸虧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介紹人身上,沒人看見那男人在做什麼。
我偷偷掃了那男人一眼,他帶著久違的笑容,猛對著我示意。今天他穿著正式,身著灰黑的西裝,只留一綹頭發散在前額。比上回倒垃圾時整齊許多,也令我的心多跳了幾下。他坐是是鄰桌,伴著一個美麗而陌生的女人,兩人距離我們的位置相當近。
不好!罷才的相親廢話,不曉得他听進了多少?想到這兒,我全身僵直,再見到與他同桌的女人,更讓我迅速冷靜下來。
「還是讓兩個年輕人私底下聊聊,聯絡一下感情,我看我們還是不要打擾了,你們覺得怎麼樣?」那介紹又開口了,聲音將我的注意力拉回。
沒想到我親愛的媽媽為了讓我嫁出去,不惜出賣她的女兒,竟然答應了!
我很哀怨地目送他們離去。
男主角培遠——我到現在還記不起他姓什麼——一副正中下懷的模樣,有些靦腆,又按捺不住躍躍欲試的表情,小心翼翼地探問︰
「凌小姐平常喜歡什麼樣娛樂?」
娛樂?唉!千篇一律的開場白。我興致缺缺道︰「看書。」
其實我是想講睡覺和發呆,不過這應該不算是娛樂,算了。
豈料,我無味的答案,眼前的男人和那鄰桌的男人竟然同時豎起了耳朵在听,鄰桌那男人毫不避諱地笑得津津有味。完蛋了!他剛才一定偷听了不少,我好想哭!
「那麼,喜歡看什麼樣的書?」眼前人繼續追問。
不曉得他對哪種女人最感冒?我不經意瞥見了他左手上戴著的蜜蠟佛珠,心里燃起一絲生機。
「聖經。我媽媽給我的胎教就是聖經,現在我最常讀的就也是聖經。」我很嚴肅地點著頭。
上帝啊!對不起,我親愛的媽媽懷我的時候的確拿聖經當胎教,但出了娘胎後,我就沒再讀過了,雖然我不是你的子民,但求你不要罵我啦!
那男人的臉上難掩捻,教我料中了,他果然很介意,宗教信仰的歧視對婚姻和愛情是很大的阻礙,我押對寶了。
「我比較常讀的佛典。」他有耐心地笑笑︰「佛家講見和同解,共修無量法門,好建立共識,得到共修大利。即使是不同宗教,異教有異教的好,我當然也認同聖經。法門是平等的,殊途同歸,自然可以延伸到異教解釋,佛家是很能接受異教徒的。」他深切地看了我一眼,語意藏了明顯的「暗示」。
咳!沒想到他的包容力還真大,佛教真偉大。就算我不識抬舉好了,打算說些委婉的話拒絕他的暗示,此時一旁鄰桌的男人正滿臉賊兮兮的笑,擺明了將話全听進去了,討厭。
我心里有氣,覺得讓人窺視了私密,心中滿是不愉快。不著痕跡地瞪了那男人一眼,我對面前的男伴隨口念著︰
「焚我殘軀,熊熊聖火。生亦何歡?死亦何苦?為善除惡,唯光明故。喜樂悲愁,皆歸塵土,憐我世人,憂患實多!憐我世人,憂患實多!」
我又開始瘋言亂語了,都是領桌那男人讓我失了分寸。可憐的我的男伴被無辜的戰火波及,當了代罪惡羔羊,還滿臉孤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