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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娘!這是孩兒提過的雲兒姑娘。」上官君驊誠惶誠恐地介紹。
三天前他將蔚雲安置在客棧,不敢讓她露面,也不敢暴露自己行藏。畢竟劉家大火的案子未過追溯期,要是引人注意,他們隨時有可能被「請」回江南做口供,這是好面子的爹娘不能忍受的,也是他不能忍受的;很不巧听說蘇州知府推事是個貪財的昏官,他擔心蔚雲。
蔚雲如履薄冰地一福問安,冀望留個好印象。
「你失蹤了一年多,一點消息也沒有,就是為了她?」上官夫人這話充滿責難,神色亦不善。
侍從駱龐數月前逃回上官家時,只說了上官君驊被鐘清流扣押,沒提他兒子搭上了個來路不明的女人,甚至帶回家來。她隱約察覺她的兒子變了。
鐘冢難惹,連皇親國戚亦要退避三分,上官家暗中尋訪許久,提心吊膽數個月,上官君驊沒捎給家里只字片語,原來是跟眼前女子扯上了關系,將親情拋在腦後,怎不令他們夫婦寒心?
「孩兒不孝,讓爹娘擔心了。實在是不敢暴露行藏,托人送信,路途又有些耽擱,才遲至今日回家,爹娘恕罪。」上官君驊低著頭。「雲兒孤苦無依,是孩兒在江南結識的,懇請爹娘準許將她安置在孩兒身邊。」
她對真實身分一直閃爍其詞,對婚事也還沒正式答應,上官君驊就順她之意隱瞞,戰戰兢兢地回話。
好嚴峻的父母!蔚雲不意瞧見上官夫婦冰冷神情,心都涼了。上官家家教之嚴,他爹娘瞧她的不屑之意,今初春的溫度驟降至嚴冬的冰點以下。蔚雲渾身發顫。
上官大人嚴肅的臉色突然不自然地柔和起來。
「當然可以。路上買個丫頭,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你要安置幾人都可以,要做妾也無妨,只是要拿握好分寸,知道嗎?」上官君驊兩個哥哥均有數房小妾,只有上官君驊連妻子也沒有,上官大人以為小兒子終于開竅了。只是,妾雖有情趣,改天還是得幫他娶房名門閨秀為正妻,延續香火才行。
只是這話當著蔚雲的面說出,委實太過傷人,也太看不起人,不但刷白了蔚雲的臉色,也染紅了上官君驊的面頰。
「爹!雲兒不是我的丫頭,是我想娶的未婚妻子!」上官君驊大聲疾呼,忘了蔚雲尚未開口允婚。
「胡鬧!上官家的兒媳婦必須是門當戶對的名門閨秀,不能是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上官大人翻臉像翻書,瞪著銅鈴般的大眼︰「你沒娶到劉蔚雲也就罷了,竟還想聚這個來路不明的女人,存心讓我上官家丟臉!」
蔚雲氣在心頭。好歹她也是知府千金,雖然沒什麼架子,也不該這樣任人侮辱啊!
偏偏,她要是承認自己便是劉蔚雲,麻煩就更多了。
「孩兒並無此意,只是孩兒只喜歡雲兒,只想娶她,求爹娘成全!」上官君驊雙膝一曲,跪下了地。
「逆子!逆子!反了!反了!」上官大人大罵。老三君驊一直是他寄予厚望的兒子,比起他大哥、二哥要成材多了,也孝順多了。怎麼走一趟江南回來,竟變得如此忤逆不孝?
「君驊,你被這個妖女迷得失心瘋嗎?連爹娘的話也不听了?」上官夫人炫然欲泣。
「上官大人,夫人,公子只是一時不察而已,奴婢只是上官公子的丫環,從未敢妄想攀龍附鳳,請不要責怪公子!」蔚雲慌張地為上官君驊辯護,不忍見到他與家人反目。他與自己反正名份未定,許久前她原就打算不再見他,只是後來讓江老大的一番話感動。天意若是注定他們無緣,她又何必強求?不如放手吧!
「真是如此?」上官大人暫熄怒火。這個女人還算識大體。
「是。」蔚雲應聲。
「我不答應!雲兒只能是我的妻子,不能是丫環!」上官君驊疾呼。
「既然雲兒姑娘執意如此,我們也就不為難。」上官夫人虛假笑道。蔚雲才不過說了一回,根本不到「執意」的地步。「兒子,這位雲兒姑娘很知輕重,你也不要辜負她的一番苦心。你要是娶她為妻,對上官家的傷害有多大,你不會不知道吧?」語氣已近乎威脅。
上官君驊恍若被判重刑,僵跪當場,連起身也忘了,蔚雲呢?淚已在肚中翻滾成浪,浪高千丈。
第八章
蔚雲自甘為婢,以縴弱柔順的低姿態在上官家待了下來。江老大給她的鼓勵早已在進了上官家大門後便消失殆盡。她幾乎要懷疑自己是否有被虐狂,忙碌又無尊嚴的生活,竟可以稍稍麻痹她的神經,幾近匱乏的知覺助她在無數個夜里,略減相思苦。
留在此地有何意義?懷抱著綺麗夢想踏進侍郎府,听憑夢碎竟也無力離開;上官家既然不當她是回事,留下來的理由也就牽強,那麼為何她仍不離去?
為了那看似真實,實際上虛幻縹緲的一年之約。
面對父母催婚,上官君驊以暫緩三年娶妻為條件,交換爹娘的一年之約——以一年為期,暫時不見蔚雲,讓爹娘籍以試煉蔚雲和他們的感情,一年過去,方將蔚雲納為己有,陪侍在旁,唯獨終生不許娶她為妻。
上官君驊起初大力反對,不願委屈了蔚雲,後來仍在蔚雲勸說下,勉強答應這個約定。他要長遠的未來,也得顧及眼前燃眉之急——
要是被逼馬上與別家姑娘成親,他和蔚雲就一輩子沒指望了。
劉家案子未結,上官君驊也暫時不宜露面,娶妻等于宣告世人他的存在,好面子又怕事的上官家丟不起這個臉,上官夫婦便答應了三年不娶這個條件。
一年,足夠觀察蔚雲的性格,以及緩和兒子的熱情。上官夫婦如是想。
三年,足夠想辦法讓家人接納蔚雲,進而承認她為他的唯一妻子。上官君驊如是想。
孰料,他的熱情未減,先減了她的。當初猶豫之際追隨上官君驊而來,默許了終身,卻在情愛與自卑間擺蕩,不曾開口允婚,靠著兩人相戀的默契一路走過來,如今則面臨著空前的考驗,信心搖搖欲墜。
蔚雲咬著牙忍耐。一切等待,終將在一年後開花結果,然而意料之外的疲乏也隨之而來,令她無奈,卻在上官夫婦意料之中。
少年情侶的熱情,來得快去得也快,難以刻骨銘心。老實的兒子也許痴心,將之分開一陣子,讓想攀龍附鳳的鄙陋女子受點折磨後,清楚自己的身分地位,不再妄想正萋之位,那時,才是她通過考驗的日子。上官夫婦正是做如此打算。
一年來,依戀漸漸消褪,情愛緩緩磨蝕,精神壓力排山倒海地襲來,叫蔚雲在自卑與自尊的漩渦里掙扎,幾乎溺斃。
相思,能連根拔起嗎?
起碼正在委靡。
上官夫婦的策略慢慢收效,尤其在蔚雲身上已見效果。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認命的丫環,不曾對自己的地位有些許不滿,也沒有多大野心,安安分分地擔任丫發的工作,終于讓被隔開了的上官君驊,得以在一年之後蒙父母大恩,將蔚雲留在身邊。
「好久不見,你瘦了好多。」是夜,上官君驊憐愛地捧著她蒼白的臉蛋。
「你也是。」蔚雲的眼霧蒙蒙地。
這段日子總算熬過去了,他們已得上官家的默許。從此,蔚雲便是被承認的待寢丫環,有朝一日也許有幸能晉升為妾,但就是不準為妻,這是上官家的規矩,正妻必須是出身名門,家世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