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滴、兩滴、三滴……順頰流下的淚,淌進桌上的杯子里,紀若謹悲傷的瞪視著無色無形的淚,默然消墜于深棕色的咖啡里,她的心,正像滑入苦水中的淚珠,痛得沒有氣力激起任何漣漪。
「若謹,你說話呀,別悶聲不響的,回答我呀!」
說什麼?都要分手了,她還能說什麼?紀若謹仍垂首死盯著愈來愈滿的咖啡,不想抬起淚痕斑斑的臉面對他。
「其實,我們這個年齡談感情真的太早了,尤其七月還要參加大學聯考,分手對我們兩個比較有利,也不會浪費太多心思在課業之外。若有緣分,今年秋天上大學後還能遇上。呵呵,以你的條件,一定很多人追,屆時搞不好理都不想理我了……」坐在紀若謹對面的男孩見她不應話,只好尷尬的繼續解釋他的決定。
多冠冕堂皇的理由!
好可笑,全心全意付出了四個月的感情,此刻竟變成泡過的茶葉,不再值得人多看一眼。哈!什麼年代了,她紀若謹生平第一道的戀愛就終結于這樣尋常無奇的原因!
「若謹……」畢竟年紀尚輕,男孩在她執拗的態度下,也辭窮了。
隱忍著痛,她尖銳的說︰「還我。」
「啊?什麼?」
「幸運環。我花了整個過年假期編給你的幸運環,還我!」那是她送他的定情物,如今既已打算斬斷情絲,紀若謹不願它繼續留在男孩身上。
「哦,我可以留……」
「不行,還給我!」紀若謹猛抬頭,含淚的眼與紅通通的鼻子嚇了他一跳。「張柏緯,要‘切’就把東西還我。」
男孩惋惜的拔下手上的幸運環,動作慢吞吞,有點不舍的別扭樣。「希望你……」
「再見!不,最好從今以後都別見!」紀若謹搶過東西,拎了書包,狠狠拋下道別語,惡辣辣的口氣掩飾了十八歲少女心碎的聲音。
然後,她頭也不回的走出coffeeshop,老舊的店門在她身後嘎嘎吱吱合上,難听得像在嘲諷她可笑的初戀,順道,為她不成熟的稈情,畫下休止符。
四月的港都,陽光炙毒得和赤道的高溫有得拼。紀若謹茫然走在五福路上,無意識的穿過一個個紅綠燈,任來往的司機朝漫不經心的她怒吼。
哼!罵啥罵,有膽就撞過來呀!反正她失戀了,再多一樁霉事也無所謂。紀若謹無所謂的這麼想,卻有人看不過去。
「同學——」
一個陌生人擋在她面前,阻止了她游魂般的身體繼續移動。
「閃開。好狗不擋路!」心情郁悶的紀若謹正愁無處可發泄,于是張狂的學流氓說話,存心想招場架來吵。
「咦?我還以為你瞎了,原來還看得見。」陌生人手指在她眼前擺了幾下,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原來你是色盲。」
「你亂講。」听懂他意指自己不要命闖了紅燈,紀若謹小臉脹得緋紅,于是重凝渙散的眼瞳,認真的將跟前的陌生人睬了睬;首先入目的是黝黑如炭的皮膚,再往旁瞧,他手上飄了幾顆卡通造型的氣球,腰上還系了個「聳聳」的霹靂包。紀若謹瞟瞟周邊的建築物,才知自己走到百貨公司前,陌生男子的行頭正是賣氣球的流動攤販。「走開啦!小心我叫警察來抓你。」
「同學,路這麼寬,是你自個兒走到我面前的,居然還想叫警察來?嘖嘖,你們‘道中’的學生都這麼不講理嗎?」
「你笨蛋啊,我叫警察是要抓你這個流動攤販!」
指指他的裝備和熙熙攘攘的街道,紀若謹明示他才是違法的市民。哪知這人臉皮厚得賽長城,竟一古腦將他手中的氣球塞給她,有恃無恐的說︰
「我已經結束今天的營業,想叫警察的話請便啊。」
「你——誰要你的氣球,我又沒說要買——」本想將氣球扔回去,但手中輕飄飄的握感提醒她這不是項適合攻擊的物品,于是紀若謹懊惱的將目光鎖住罪魁禍首——那個正笑得像電視劇里奸商的男子。她朝他怒道︰「拿去啦,不然我把它丟了!」
「這麼可愛的氣球,你舍得丟?」男子揚手指向浮在她頭上的氣球,對自己的商品有著十足十的自信。
紀若謹順著他的手仰起頭。兩種顏色鮮艷、細致精巧的造型氣球在空中恣意飄搖;一個是可愛的頑皮豹氣球,一個是炫麗的氣球花。猶是少女的她被神氣活現的造型迷得失了利舌,忘掉正與人吵架著,她拉下線,細細端凝其中的奧妙,難以想像氣球能捏塑變幻出如此生動的動物與花朵。
「很漂亮吧!」
「嗯……」紀若謹點點頭。雖然前一刻還氣得想叫警察轟人,不過,此時的她已被可愛的頑皮豹收買,胸口的悶郁也銷跡匿蹤。
「喜歡嗎?」
她點點頭又搖搖頭,嘆了一口氣。「還你,我沒錢買。」
「送你。我收攤了,剩下的這兩個本來就打算送給某個幸運的小朋友,既然有緣踫上,就送給你吧。」
紀若謹還是搖頭,伸手想將東西還給他。「無功不受祿。何況,我又不認識你。」
「嗟,小家子氣!你當我送鑽石啊,考慮這麼多。」說畢他從霹靂包拿出一條長型氣球,就口吹了起來。然後,吱吱嘎嘎的拽起球身,不到三分鐘,一只活靈活現的貴賓狗又塞入紀若謹手中。「你瞧,簡單得很,不花多少錢的。」
她看得目瞪口呆,以為見到了魔術表演。目睹如此巧妙的變化,紀若謹簡直羨慕得想拜他學藝。
「可是,我沒錢……」哈歸哈,還是不能白收人家的東西。
「羅嗦!」他揮揮手,有點不耐煩。剛剛見她失魂落魄的亂闖紅燈,才好心的攔住人,順便將賣剩的氣球送她,逗逗她開心。沒想到這年紀的女孩別扭得緊,一顆心像打了中國結似的復雜極,連收個小東西也斟酌半天。「不想要就替我送給路過的小孩,我還有事,先走了。」
「喂——你等等——」
小跑步追上他,紀若謹擋在他面前,低頭往書包中翻尋,希望找個東西抵銷氣球的費用。「你等等,我找個東西回送。」
他好笑的看著小女生一只手抱著造型氣球,另只手艱困的在沉重的書包中覓了半天,既搜尋不出任何值錢東西,也不放棄堅持,固執得像只驢子。正打算勸她省卻這沒有意義的「回送」,她已從書包最里層拿出一條時下流行的幸運環給自己,遞送間,細女敕的小手還微微顫抖。
「雖然值不了多少錢,它好歹也是我自己親手做的,請收下,這樣我就不欠你。」
「你確定?」小女生一副又要哭的模樣,實在令人懷疑她的誠意。
「怎麼,嫌我的幸運環不好看?」那是剛從張柏緯手上討回的定情物,雖然他們的感情已然告吹,它之于自己的意義在憎與愛之間,她仍是對自己的手藝有信心。
「很精致。不過我一個大男生才不戴這娘娘腔的東西,還你吧。」
「娘娘腔……」他的拒絕使她憶起張柏緯的無情,她咬緊唇,水意在眼眶打轉。
「咦……你別哭呀,我收下就是。」
「我才沒哭。」紀若謹狠狠瞪他一眼,像被人窺知自己失戀似的,臉上盛滿不堪。「好了,這下可沒欠你,再見。」
說完,背著書包,抱緊交換來的氣球轉身跑離他。
喝!避閑事管出問題了!
到底是他說錯話,惹得人家眼淚潰決,還是小女生遇到麻煩,所以情緒不穩?
詹舜中瞧瞧手中的幸運環,再想起少女先前闖紅燈的不要命行徑,嘆了口氣,決定閑事不能只管一半,要是明天閱報讀到一則某高中女學生違規闖紅燈橫死輪下的新聞,他可會良心不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