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害怕掀起那道傷疤,害怕傷口仍未愈合。
倏地緊握的拳頭松開又握緊,稍稍泄露了她的情緒。她隨即抬頭梭巡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到她的怪里一之處,才又跌回自己的沉思中。
是她多慮了,閻王一向將自己的情緒起伏隱藏得很好,羅剎盟的頭頭這樣看她,手下也是,別人更是這麼認為,久而久之,這張冷凝的面具再也離不了身,一個她雖痛恨卻卸不下的記號。她討厭這樣沒有感情的自己,可是又無從改變。
「大爺姑娘們,要開船嘍!」
船夫一聲催促,原本坐在亭內談笑風生的人們拿起包袱魚貫地步出小亭,齊雪妍也緊接在後。
上了船,她仍舊往最里頭走去,避開嘈雜的人群——這是經年累月的習慣,恐怕也改不了。她在心底苦笑。
「要開船嘍!這位大爺,你要渡江嗎?船要開了,可要快點……」船夫仍然把握僅剩的時間攬客。
男子遞了銀兩給船夫後也走上渡船。
「開船嘍!」接過船資,船夫吆喝了聲,船立即劃破水面往前行,濺起無數的水花。
站在船尾眺望江面的齊雪妍,雙手緊緊握住欄桿直至泛白,風拂過她的臉頰,但絲毫拂不掉她的愁緒。
「青山綠水雖然單調了些,不過有佳人為伴,尋常的景致也變得賞心悅目。」最後上船的男子不知道何時來到她身邊。
她一向明白自己的美貌容易成為登徒子覬覦的目標,對于搭訕早習以為常,反正不去搭理,來人自會覺得無趣。只是這男子的聲音有些熟悉,勾起她的好奇。
她偏過頭看,細若蚊鳴的驚訝聲月兌口而出,「你……」他的出現把她嚇一跳。
「見到我有必要如此驚訝嗎!」耿毅桓一臉笑意。
「你跟蹤我!」她控訴道。
「這艘船是你的嗎?如果不是,怎麼可以誣賴我在跟蹤你呢?」他笑得有些無賴。
即使她心中有氣,臉上仍是平靜無波,掩飾得非常好。她轉頭不再與他相對,重新盯著江面。
「你的傷……好多了嗎?」他起笑容,關心的問。
話中的溫柔再度撼動她的心,也勾起心中隱密的回憶。
「我一直忘了問……」見她沒有反應,他急欲解釋。
「已經完全復元了,謝謝。」齊雪妍一臉不自在,道謝的話語中有幾許生澀。
她一向不慣與人相處,這樣的對白令她渾身不對勁,不但心跳加快,還會呼吸困難。她好想拂袖離去,結束這場傍她壓迫感的交談,但他是舞兒姐姐的朋友,又是她的救命恩人,令她進退兩難。
「我的存在讓你感到不舒服?」耿毅桓突兀地問。
對于他的直接,她僅能睜大眼楮。
「你逃離京城,可是為了躲避我?」
「我沒有逃!」她又再次心口不一。「況且你是舞兒姐姐的朋友,我沒有理由躲避你。」
「你僅把我當舞兒的朋友看待?」多麼疏遠的關系,他以為應該更進一層,「那夜……」
「已經過去了。」齊雪妍急急打斷他的話。
那夜的回憶早已深植在她心底,但她只想把它當成心中的秘密,不願再提及。
「我喜歡你。」耿毅桓終于肯正視自己的心,講得直截了當。
面對他的告白,她再度啞口無言,腦子剎那間一片空白。
半晌,她艱澀地問︰「你能告訴我,喜歡是什麼嗎?」她眼底充滿疑問。
身為閻王,她心如止水,不懂什麼叫喜歡。打從七歲被齊家遺棄時,她的情緒也一並被丟棄。她羨慕那些有情緒起伏的人,因為他們明白自己的情緒,覺得憤怒就是生氣、臉紅心跳就是喜歡,而她什麼都不知道。喜歡到底是什麼?為何他可以說得如此輕松?
「喜歡就是……」他尋找簡單易懂的解釋,「我想和你在一起,不管你要去哪里,我都會陪著你。」
「那我不喜歡你。」齊雪妍立刻下結論。
依照他的解釋,她一定不會對任何人動情,因為她只想要一個人生活,獨來獨往的日子她過慣了,不願有牽絆。
對于她的拒絕,耿毅桓不怒反笑。
「我的話很可笑?」她不明白,被人拒絕怎麼會是這種反應?
「不,我只是覺得你誠實得可愛。」
「可愛這兩個字不適合用在我身上。」她不敢相信,居然會有人用可愛來形容她?他一定是認識她不夠深,否則就不會這樣說了,冷酷無情才是最適合她的字眼。
「你應該多說話的,這樣旁人才不會對你產生誤解。」
除了對舞兒和莫愁,她總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他想要讓她改變,接受他的關心。他相信她會如此必定有原因,他一定要把它找出來。只要是人都怕孤獨,她也一定需要關懷,只是她不懂得表達對人的情感。
「與人客套的應對太虛偽了。」她不屑為之。
「你是說,你現在正虛偽的與我應對嘍?」他唇邊噙著笑意。
氣他緊揪著自己的語病,更氣自己不善言詞不知如何反駁,她只能賭氣地閉口不言。
雹毅桓泛開微笑,決定不再為難她。「你不問我為何出現在此?」少了咄咄逼人的語氣,他輕松的問。
如江水般明澈的眼楮望著他,齊雪妍耐心等待著他自行說出葫蘆里賣的是什麼藥。
他再度朗笑出聲。
他發現,她還有與人談判的好本錢,若要比沉穩冷靜,她絕對獨佔贅頭。
「我想和你在一起,」他宣誓著屹立不搖的決心,「不管你去哪里,我再也不會讓你從我身旁逃開。那夜是我太大意,不過那種情況再也不會發生了。」露骨的表白她幾乎招架不住,陌名的燥熱沖上她的粉頰,使她方寸大亂。
「即使你拒絕我,我依舊不改初衷。」
認定了今生只鐘情她一人之後,他的心情顯然輕松許多。對自己誠實一點果然沒錯。
她懷疑地思索著他的話。為何他可以將喜歡掛在嘴邊,說得如此輕松、如此坦蕩蕩?
「露江縣快到了,各位大爺姑娘們可以準備下船了。」船夫的喊話劃破了原本停滯在他們四周的氣流,也讓齊雪妍的身子霎時緊繃,有如驚弓之鳥。
雹毅桓不語地將她的反應全收入眼底,心中滿是疼惜。
「到了嗎?」她茫然地低聲呢喃。
罷才的交談讓她忘卻了將回故鄉的緊張和不安,但船夫的提醒令她不得不再次武裝起自己。
露江縣這個十年不曾听到而且試圖遺忘的地名再度在耳邊響起,此時,她的心中一片紛亂,不斷的自問,那個冷血無情的閻王呢?不知情感為何物的齊雪妍呢?到哪里去了?她以為十年的時光足以讓她淡忘一切,為何現在她還會如此忐忑不安?
她不知該以怎樣的心情踏上這塊傷心地。
雹毅桓在岸邊雇了輛馬車和齊雪妍一路朝城縣駛去,快接近晌午時分,他們已進城門。
一路上,由于近鄉情怯的關系,沉默寡言的她不再出聲,愈接近目的地,臉色就愈加凝重。而且,在明白擺月兌不掉他的糾纏之後,她只好默許了他的陪同,而他也不再逗弄她。
露江縣是水陸交通要地,四方貿易熱絡,十分熱鬧。大道兩旁的商家、攤販忙著做生意,來往的人車絡繹不絕,為此地又增添繁華。
馬車行駛間,她一直注視著窗外,試圖從飛掠而過的景致中找尋熟悉的感覺,但是她失望了。她早該想到,十年可不比十天,一切早已物換星移,人事全非。
「可有見到熟悉景物?」耿毅桓順著她的目光望去。
她搖頭,難掩失落之情。她在奢求什麼?冀盼時光能為她稍作停留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