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發現要克服對榮必聰的怨恨,原來是對他的一個絕大考驗。
及至听到榮宇與榮宙復述榮必聰在知悉股權變易後的反應時,韓植對榮必聰敬佩得五體投地。
如此一個不為自己江山的斷送而流半滴眼淚,不揚嘴謾罵一句,不怨天,不尤人,從容接受不可改變的沉痛事實,那份氣概,那份風度的確是大丈夫所為。
榮坤如果選擇暗地里敬愛榮必聰,也是天經地義,順理成章的事,只顯出榮坤的慧眼而已。
他之于榮必聰,相去太遠了。
對自己做不來的一總大體得體事,偏偏有人做了,是應該對之臣服的。
對應該臣服的人反而倒過來妒恨的話,自己也太不是個有教養的大家族中人了。
再回頭看,整個收購戰,本來是商場上的慣技,價高者得,大可以旁若無人,但把手段建築在鼓勵骨肉相殘之上,韓植不忍。
尤其知道榮必聰的慷慨與從容之後,更顯得他一對兒女的寡情與無義。
他韓植不能為虎作倀。
為愛惜榮坤也好,為敬重榮必聰也好,甚至為鄙視榮宇與榮宙也好,總之,韓植最後決定放棄這個收購的個人權益。
他知道自己絕對決策正確,因為當他在步進會議室前的幾分鐘,作了決定之後,一如為國捐軀,視死如歸的將士,雖面對絕大困境,心上卻空前地舒坦暢快。
惟一可惜的是,未及把這個心路歷程與妹妹分享,難怪韓湘答韓統,說︰「我們兄妹並未就此事商量過半句。」
韓統一听,沾沾自喜,道︰「對呀,這就是說,韓植,你得先弄好你這一房的內部問題,一對一成不了氣候,徒然花大家的時間。」
韓植無疑是尷尬的。
他甚至不敢直望韓湘,因為他不可以為了自己的私心而連累了他妹妹的利益。
一時間,他左右為難,不曉得如何處理局面。
他訥訥地說︰「韓湘,請原諒這是我最後決定下來的主意。這樣吧,如果你贊成收購榮氏股權,我們這一房就再沒有資格說投反對票,但,屬我個人的百分之五十的投資與利益,都別算在我的戶口內,歸你所有好了。」
韓湘凜然道︰「謝謝你,大哥。」
韓統開懷地說︰「韓植,你這方法行得通,反正你不能以私害公。」
韓湘揚起了左邊的眉毛,很有把握地說︰「如果我們這一房是兩家對立的,大哥提出這番讓步,我是會接納的,他的好意與公允,我永遠領情。但,如果我和大哥的意見是不謀而合的話,那就省事了,我們這一房是全票反對,就易辦了。」
韓統和在座各人都嚇呆了。
韓植忙道︰「韓湘,你的意思是什麼?」
「大哥,我們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不贊成收購。當然,這決策不由我定。但我並不認為這收購之戰是仁義之舉,也不相信會因此而在商界政壇上獲厚利,反而憂慮引起名望上的損失,我最低限度不願負上這番責任,更不能贊成動用韓氏基金去投資。二叔如果有個人的理由與興趣,你不妨獨力推行,甚至各房對此事有足夠信心的人,不妨內部集資,作為收購資金。」
韓統嚇呆了。
好一會,他才曉得咆哮︰「韓湘,什麼人教唆你作這麼個決定?」
韓湘笑︰「沒有人教唆我,因為我不是輕易被教唆的人。但有人影響我,啟發我,引導我,讓我在深思熟慮之後方作出這個決定,可是真的。」
然後,韓湘環視了各人一眼,站起來說︰「我看,我和韓植再逗留在會議上是沒有意義的了,告辭了。」
說罷,韓湘昂首闊步地就走出會議室去,按動電梯,返回自己的住所。
她才進門三分鐘,韓植就沖進來問她︰「天!什麼人在影響你,啟發你,引導你,作了如此的決定,給予我如此的支持?」
「支持不只是給你的。」韓湘笑眯眯,她望著她大哥說話︰「我要支持榮坤,因為榮坤支持榮必聰,更因為榮必聰值得支持。」
韓植說︰「你都知道其中的關系?」
「對,比你知道得更全面更清楚。」
韓植搖搖頭,道︰「怎麼會?」
「怎麼不會?夏童受榮必聰所托,請你好好的愛榮坤,為他照顧榮坤。」
「韓湘,你別也跟我來這一套。我反對收購榮氏,並不因為我愛榮坤,希望借此向榮必聰示恩,以擒回榮坤的心,而是我也有一份良知。」
「韓植,你說什麼了?都還未听我把前因後果交代清楚。」
「什麼前因後果?」
「那是一個很長很長的愛情故事吧,沒時間去說它了。最重要的一句話,是榮必聰托夏童,夏童轉托我告訴你,榮坤是他的摯愛,因為榮坤是他的私生長女,明白嗎?」
話像暮鼓晨鐘,令韓植愕然。
他茫然地問︰「夏童呢?她在哪里?」
「有什麼比跟自己的摯愛在一起更重要,她從沒空管別家的閑事,早已急急跑到菲律賓去安慰榮必聰了。」
「天!」
韓植喊,然後一溜煙似的奔出大門去,邊喊︰「韓湘,我這就去找榮坤了。」
大門砰然關上了三秒,之後又被打開,韓植沖回來,把韓湘一把抱住,吻在她臉上,說︰「謝謝你,好妹妹。」
然後,像開足馬力的火車頭,直沖出大門去。
笑得韓湘彎了腰。
心想,這幢韓氏大樓內,今天也真的夠熱鬧了。簡單一句話,為了一樁商業大行動,見盡人心,看透人情,結果必是有人快活有人愁。
當然,快活的肯定是韓植,其次是韓湘,她自覺幫助了兩對有情人,沖破了人為的困阻,讓他們快樂地團結一致。
換句話說,愁的人怕是韓統吧!不過,韓統要化悲憤為力量,重組投資基金,也不會是件絕對難倒他的事。
韓湘明白,只要他肯拿口袋里的錢出來,再結合家族中買他賬的人的財力,收購榮氏企業還是有足夠融資的。
韓統沒有料想到世事如棋局局新,商場起伏變幻無窮。他以為天衣無縫的一個惡性收購,會打得榮必聰落花流水,誰知一個大轉變,智珠竟握在已然去世的榮莊鈺茹手上,他最後落得一敗涂地。
榮宇與榮宙在看到律師樓送遞給他們的母親的補充遺囑之後,震驚得傻掉了,根本來不及通知韓統,就趕快跑回榮氏大宅去找父親,听他發落。
實在,找韓統也沒有用,根本是不會有任何法子改變這個大局了。
他們兩個要逃出生天的惟一辦法,就只是請榮必聰對他們網開一面。
榮府這天在陽光照耀之下顯得通身的金光燦爛,榮必聰在大酒店過了一個晚上,一早就打道回府。
當他帶著夏童,下了車之後,在邸宅的前園駐足,仰望著這幢府邸時,有無限的感觸。
榮氏的商業王朝,由微而盛,由盛而衰,再柳暗花明又一村,有今日這個回朝的日子,其中的變幻,何其多,何其大!
他攜了夏童的手,說︰「我始終雄霸天下。」
「且是個幸福與幸運的男人。」夏童說。
「對,去國歸降的灰暗日子,我總有佳偶良伴在身旁,一而再,再而三。」
「不會有第四位了,你答應?」
榮必聰立而不語。
夏童嗔道︰「怎麼,你不答應?你還貪婪。」
「本城正處于商場政局的巔峰期,屢屢劇變,我還是不敢說,我不會再次傾倒。若有此不幸,我總要有另一種幸運來平衡我的哀傷,提高我的士氣,是不是?」
榮必聰洋洋自得,他就是故意要看夏童生氣的那副樣子才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