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父女同心,都覺得在選婿上,榮必聰出身並不富有的這一點遺憾,其實未嘗不是好處。
莊經世覺得把女兒嫁進門當戶對的豪門去,未必掏得到什麼利益,反先要貼補一筆為數不能太少的嫁妝,是劃不來的事。
女兒嫁入豪門,是姻親家得了個媳婦。
苞榮必聰成婚呢,是自己撿了個有用的商場助手,價廉物美,何樂不為。
一段豪門婚姻,真是各有心機,各懷鬼胎。
莊鈺萍戲弄完榮必聰之後,就說︰「我的話怎麼算數,爸爸的主意才是主意,我們都要听他的。」
莊經世對榮必聰的信任付諸行動,他囑咐榮必聰準備隨他到大陸公干。
莊經世對榮必聰說︰我需要一個得力的助手隨我到廣州去,你是適合的人選。以後你跟在我身邊辦事的機會多,你要好好地訓練自己,要擔得驚,捱得苦,吃得虧。「莊經世熱情地拍拍榮必聰的肩膊,」我女兒認為你是個人才,我想你是的,我們不會看走了眼。「
榮必聰听了這番話,心在卜卜亂跳,有著無比的興奮,他認為這已是相當露骨的一種暗示。
筆而榮必聰跟在他身邊任事,格外地賣力。
對莊經世的信任與尊重,到了一個完全不設防的地步。
人,尤其在商場上,防人之心不可無,害人之心不可有,對誰都應該如是。
一旦感情用事,削弱智慧,就會受害。因為過多的感情,會令耳目不靈,只會義無返顧地鞠躬盡瘁。若遇上了對方為求自保的情況,就更易成為犧牲者。
便州之行,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
莊經世帶著榮必聰去察看海沙的挖掘與運港過程,三天之內,拜會了當地的有關部門與領導層,忙得團團轉。榮必聰下意識地認定莊經世把他帶在身邊,把他介紹給這麼多國內的商務關鍵人物,跟他有心成全自己與鈺萍的婚姻是關系極密切的一回事。
三天過後,他們回香港去。
從酒店出來,莊經世手里提著一個皮箱子,交給運送行李的侍役,然後回身對榮必聰說︰「你先把行李帶到火車站去,托運的托運,手提的手提,總之都由你好好照顧,我等會自己上車去會你。」
「莊先生還有地方要去?」榮必聰問。
第4節兩個緊貼著的身體
榮必聰沒有再回話,他一把將郭慧文擁在懷內,兩個緊貼著的身體,令彼此都感覺到對方的心跳。
此情此景之下的如此風流人物,榮必聰若不吻住了郭慧文,就是太不合情合理的事了。
深吻長吻之後,榮必聰吁了一口氣,輕聲說︰「對不起。」
冰慧文沒有答,她推開了榮必聰,走回屋子里去。
榮必聰像舊病按發似的,渾身有種軟綿綿的、將要癱瘓的感覺。
他順勢跌坐下來,就在屋前空地上坐了整夜,直至天亮。
每逢回憶往事至此,榮必聰必然暗笑自己,當年的那一個晚上,真不知是怎麼搞的,沒有跟著郭慧文走進屋子去,那並不是一個血氣方剛的男人大丈夫所為。
若把這段情節獨立地抽出來告訴別人,必然成為一個大笑話。
從前,人們是較純情的,年輕人的色膽怕也較小,且更見于少男身上。
女人,在男女關系上的決斷,什麼時候都比男人清晰堅強,不像男人般拖泥帶水,得過且過。
那一夜之後,沒多久,郭愚回家來就很凝重地對榮必聰說︰「局內的風聲忽然又緊起來了,反正在國內,你是被軟禁了,不易求得清白。榮先生,你就自己想清楚怎麼辦吧!我們就算不能幫你,也不會害你。」
話是說得既隱晦又明確,榮必聰心知肚明,他點頭,問︰「哪兒的邊防最有把握?」
「你考慮清楚了?」郭愚問。
「對。」
「信不信由你,深圳與羅湖的接境禁區大半都沒有人把守,只一列脆弱至極的鐵絲網。可是,榮先生,萬一遇上巡邏軍甚至邊防解放軍,他們必然一抬槍在胳膊上就扳動手掣,百發百中,根本是先斬而無須後奏的行動。」
單是這種形容,已叫榮必聰的心跳出口腔來。
可是,他不能不回去。
因而必須孤注一擲,免得日子一拖長下去,他反而變得坐以待斃。
他決定下來之後,就跟郭慧文說︰「我要走了。」
「嗯,定了日子沒有?」
「明天吧!」
慧文點點頭,嫣然一笑道︰「祝你順風。」
幾句淡如白開水的話,其實猶如無味的一服毒藥,灌下去,教人在五髒六腑內產生劇痛,以至肝腸寸斷。
這最後一夜,榮必聰沒有想過會如此難受。
他過分地低估了在這段蒙塵日子內,這位紅顏知己在自己心靈上所發生的作用。
原來,在莊鈺萍之外,還有女人使他動心。
人才這麼想,房門就在幾聲輕敲之後被推開了。
月色,一如那個他吻了慧文的晚上那樣柔美,從小小的窗口投射進來,正好教榮必聰看清楚站在房門口的慧文,活月兌月兌像一個下凡來人間施惠的小仙女。
她款移玉步,來到他的床前。
他伸手迎接著她。
赤果肌膚的接觸為雙方傳來一陣又一陣極度的亢奮,這種亢奮升華,成了一份濃郁得猶如玫瑰花般芬芳的情意,迷醉著兩個人兒的赤果心靈。
翌日,慧文送榮必聰出門。
他們手拉著手,走到村口。
分離在即,榮必聰面對著可愛可親的郭慧文,連一句「我會回來」都出不了口。
他想過,自己應該說︰「我設法把你接到外頭去。」
然而,對一個純潔如羔羊,且在無條件之下奉獻自己給他的女子,有十分之一成分的謊言,榮必聰都不忍講出來。
他實實在在地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香港去,就算回到了,前途也是茫茫。
可是,強烈的自尊心驅使著他不得不拼搏,走出一條血路,尋回他的公平與清白。
他不可以無緣無故、不明不白地就這樣屈死在大陸上,放過了陷害他的人。
對于郭慧文,他領了情,受了恩,卻無法回報,教他羞愧與自咎至極。
他低著頭,含著淚,無語。
反而是郭慧文說著別話︰「聰,寫信給我。」
榮必聰點頭。
「你答應?」
「我答應。」
「若你仍在世上,你必與我通訊。」
這就是說,郭慧文最懇切最關心的只不過是榮必聰是否安全抵港。
她的要求如此渺小,如此無私,如此大方,如此真摯,更增添榮必聰心上的不忍。
「慧文,我對不起你……」
冰慧文拿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說︰「今生今世,我們不講‘對不起’這句話,誰也沒欠誰,因為我沒有要求,故此你無須承諾。」
「慧文,我永遠不會忘記你,在環境與能力許可之下,你是我最願意去關愛與照顧的人。」
「這已是我喜出望外之事。」郭慧文說,「走吧!免得晚了,不方便,深圳的邊防,入夜後反而巡邏得更緊。」
就這樣輕輕地一抱之後,兩個人就分離。
榮必聰走到深圳邊防處,眼前就是那一列鐵絲網,他挑了最偏僻的一隅,準備走過去。
是的,信不信由你,其實就這麼簡單,有膽量走過去就成了。
正如人生中很多個生死關頭,只要挺起胸膛,直闖,很多時就這樣平安地過關了。成敗很多時在于一些人是否有膽識而已。
經過了深圳偷渡回港的一役之後,在以後的人生中,榮必聰勢不可擋,在商場上,經常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敵。
當年,他閉一閉眼楮,決定賭命,就這樣飛也似的走近鐵絲網,以最高速度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