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明是個厚道的人。」丁柏年這麼說。
「也真有道理。弄得到頭來只有別具用心,為達到對個人極有利目的才走出來當議員,我們就更難伸張正義了?」周寶釧也附和。
如此的一整晚,我竟能融和在他們的圈子內,談論著一些有關社會與民生,或是自己本行的專業問題。
一旦遠離了人身攻擊與人際是非,氣氛就清爽得多。
丁柏年自告奮勇要送我回家去。
坐到車子里,他問︰「還是住在老地方?」
我點點頭︰「是的,你哥哥搬了出去,我留住原居。」
車子一直平穩的開著,車廂內的氣氛卻是緊張的。
我不知跟丁柏年說些什麼才好,我在他的心目中,怕是個要不得的、人皆唾棄的不值錢女人吧!
完全不能解釋,只得接受批判。
「你清減多了!」丁柏年說著這話時,回望我一眼。
「這怕是惟一可喜之處,從前不論怎樣努力減肥,依然沒半分成績,現今呢,水到渠成。」
「凡事總有正反兩面,除了減肥之外,我看你還從這次婚變之中,得到很多的好處,或許現在未曾發覺,將來總會發現。」
我苦笑︰「或者吧!」
「你跟周寶釧成了朋友,就是一個進步。」
這句說話,寓意深遠,我不能不同意。
「我現在在她廠里頭幫忙,暫時性的,也好過日辰。」
「不妨計劃得長遠一點。」
「普通功夫,我還能應付得來。從來都不是什麼材料?」
「工作是很能將人的性格與潛質提煉出來的。以前沒有人給予你這個機會,也許是委屈了你。」
我回望丁柏年。
這些日子來,怕是這句話最令我驚喜交集。也為了這句話的鼓舞,使我精神為之一振之余,生了一點慚愧。
要令一個人知道自己的錯,怕並不是一味的責難他、指控他、譏笑他、看輕他,而是在一個適當的時機,輕輕地扶他一把,慷慨地給予一點鼓舞。
我好感謝丁柏年。
以致于感動得低下頭去,沒讓丁柏年看得見我在垂淚。
「下星期我會到新界去跟一個客戶見面,有剩余時間,我到寶釧的皮草廠找你一同午膳,好不好?」
丁柏年在我下車之前這樣說。
我點了頭,應了一聲︰「好。」
「你仍有我家里的電話?」丁柏年說。
「有。」
他沒有跟母親住在丁家大宅,在樁坎角有一層公寓,我從沒有去探望過這位小叔子。當然,他家里的電話號碼是知道的。
「有事就來電,晚上,我很少外出,多在家里看書、听音樂、享受錄影帶。」
「謝謝你,真的,柏年,謝謝你。」
第八章
第36節
當然,我沒有去騷擾丁柏年,我甚至再沒有在晚上搖電話給任何朋友。閱讀,甚而看一陣子電視節目,成了我工余的寄托。
我忽爾覺得可以獨個兒應付寂寞,是我當前的急務。而看樣子,我是越來越有成績了。
只除了我會每隔一天,就給丁盎山通個電話,我覺得我最低限度應該嘗試接觸兒子,沖淡我們的誤會。
盎山開頭對我的態度十分冷淡,有一句沒一句的答。
「富山,媽媽只想知道你生活無恙,如此而已?」
「我很好。」
「那就好了,做完功課,早點上床休息吧,晚安!」
我輕輕的掛斷了線。
即使對自己的親骨肉,都不必強其所難,反正表達了我的愛意,就好了。
餅得了兩個星期,情況似乎有了些少好轉,最低限度,當丁盎山一听是我的聲音,他會得很輕快地叫︰「媽媽!」
比較開頭時,我要向他報上大名,說︰「我是媽媽!」
看來,受歡迎程度是增加了。
奇怪的是,午夜夢回之際,非但沒有怎樣想念富山,連松年都好似若隱若現,似有還無。
我只是迷茫。
為自己的前途。
幸好失眠的機會極少,差不多是一覺至天明,只為每天都舟車勞頓,略為奔波勞碌所至。
這天,我逗留在廠房的時間長了,為了要安排明天一個新的美國大戶到訪,特意聘了三個模特兒,穿上要推銷的新款皮草,由他挑選,做得成他的生意,這個戶口的盈利相當可觀。
回到家里去時,差不多十點半。
肚子餓著。跑進廚房去,發覺菲佣不在,探頭進佣人的工作間,也不見人影,只看她的睡房門緊閉著,心想,一整天辛勤工作,一定是勞累了,就不必吵醒她了,自己快快動手下個即食面飽肚就好了。
才剛剛吃過面,菲佣就聞聲走進廚房來,問︰「太太,為什麼不叫我服侍你?」
「不用呢,我只不過簡單地吃點東西裹肚罷了。」
「不好意思,我等著你回來,一下子覺得疲累,就睡著了。」
「那就去睡吧,明天早起才洗那些盆碗!」
「太太,你真是個好人。」
我突然的眼中濕濡,趕快回頭就走離廚房去。
現今,我是真正落泊得連一個菲佣的贊美,都如此珍之重之了。
唉!
罷換上衣服,床頭的電話就響︰「喂!你真的去當那姓楊的伙記?」
我要定下神來,才曉得對方是誰?
「是你,佩芬?」
「看,有了新歡忘舊愛,連你對朋友都如此,怎麼能怪責那些男人?你現今怕只認得楊周寶釧的聲音了。」
「請別這麼說,只不過我們沒有通電話一段日子,一時間反應不來。」
「我以為你忘了我們一班老朋友了。真是莫名其妙,你怎麼會肯受雇于那女人的廠里頭,跟在她的後頭干事?太失禮了。」
「失禮?」我問。
「不是嗎?這周寶釧的過往,你是知道的,不三不四的一個女人,搭上了楊真,當人家的外遇經年,她命好,拿了楊真的本錢做生意,出鋒頭,還克死了人家的原配,被扶了正。可是呀,她以往干過些什麼風流艷事,是什麼出身,通城都知道……。」
唏哩吧喇的,我一直抓著電話筒听仇佩芬數落周寶釧。
我一句話也沒有答。
我在感受那種拉是扯非的氣氛,回想以前,我是不是也像現今這仇佩芬一樣的討人厭。
任何人都有私生活,都應該備受尊重。那楊真肯死肯埋,輪不到旁人非議。
資金是從銀行、抑或任何人的口袋里掏出來做生意,都一樣,無非是集資的不同方式。最緊要是認真工作,做出得體的成績來。
而我,現今是有資格為周寶釧主持這個公道。
相交以來,我目睹她是認真的,誠懇的投入她的事業之內。為自己前途奮斗的人,何罪之有?
仇佩芬真的不怕累,繼續說︰「你怎麼能貶低身份,跟著那女人的後頭干活?曼,你別以為自己成為丈夫的棄婦,就可以胡亂干活,不怕笑死了我們一班朋友才好。」
若真是我的朋友,不論我做錯什麼,都不會取笑我,何況我並沒有做錯。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告訴你,曼,你跟這麼一個女子接近,怕要失去很多你舊時的朋友。」
如果我直率地答,失去舊時的那些朋友並非絕大的遺憾,就太過有損自己的風度了。
因而,我仍選擇緘默。
「你跟她一起做事多天了吧?有沒有听她說過誰的壞話。繼你跟丁松年婚變之後,杜林也提出與霍瑞青分手,你們是否知道?」
我閑靜地答︰「不,我從沒听過周寶釧講任何一個人的壞話。我們更不知道杜霍瑞青的近況。」
「周寶釧是怕你會把說話回頭告訴我們,所以不說。」
不,她是不屑。
我仍沒造聲,只在心里回應。
「曼,讓我告訴你杜家最近如何風雲變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