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晚晴一直看著他父親,沒有作聲。
她在思考著一個嚴重的問題。
「晚晴,我們並不需要太多錢,只要二千萬元就成了。」
「爸爸,如果我告訴你,我沒有二千萬元呢!」
「怎麼會沒有?單是一間醉濤小築,現今市價已值此數,你當然還有其他的資產。」
「可是,爸爸。對你,我還可以多承擔對兄長則不必作無了期的照顧了,請你通融吧!」
「都一樣,你不救展晴,等于不救我。」
「為什麼?」點,晚晴希望他父親答︰因為他愛展晴,展晴是他的兒子,是他心上的一塊肉。
人類有感情上的偏袒是合理的。父親如果心目中確有親情,他放多一點在兒子身上,而老向別個兒女打主意,為展晴找尋貼補,也是杜晚晴願意接受的。她是個執著于親情、確信親情的人,即使在重重打擊之後的今日。
然,杜晚晴終于失望了。
杜一楓答︰「你不答應拿錢出來救他,他一定不肯露臉,經紀行要結束是一回事,這些日子來,我在股票上頭的斬獲,都給他全數抓了去,這條數怎麼計?」
杜晚晴緩緩地回轉頭來,凝望著她的母親,母女倆眼神所表露的無奈與苦澀,如出一轍。
都不是為了親情。
在杜家人血脈之內,沒有親情這回事。
只有自己是異種。
杜晚晴沒有再回顧,她走出杜家的大門去。
醉濤小築有著前所未有的寂靜與沉默,一如它的主人。
杜晚晴在盼望著冼崇浩回來的同時,好細細地為自己的前途打算。
有生以來,杜晚晴第一次從保障自己的角度去盤算整件事。
杜晚晴的花幟快要收起來了,總有些善後的工作須要處理。
這醉濤小築應該賣出去,把那二千萬元現金交到母親手上;再下來,自己另有一筆積蓄,亦打算送給外祖母。
從今之後,她要放下那個沉重的家累包袱。
柳湘鸞要如何繼續貼補高敬康與阿金一家,她有絕對的自由,杜晚晴不會過問。
同樣,花艷苓要怎樣處理她手上的人與她口袋里的錢,應該由她負起全責,隨她的意願行事。
這麼多年來,為一總的親人籌算,而都處處失算,只為送了他們金錢財富的同時,也自動奉上深厚的感情,就是這樣害的事了。
杜晚晴仍願意以物質照顧那一大堆親人。然,她須要愛護的、值得尊重的也不外乎是柳湘鸞與花艷苓二人而已。
速速把感情與物質的饋贈分開來辦,才是正經。
想停當之後,她搖了個電話給榮浚杰,以那老方式留下口訊,等待他有空時回電話。
榮浚杰沒有回電話,他干脆跑到醉濤小築來。
「你有事找我?我也有事跟你商量。」榮浚杰這麼說。
「請把你的事先說吧!」杜晚晴端坐著,捧起茶杯來,微笑著呷了一口。
縱使杜晚晴的心情不怎麼樣,但經年訓練有素,她不會讓情緒跑出來在人前滋擾生事。
榮浚杰仍然把杜晚晴那呷茶的動靜,看得十分出神。
「說真話,晚晴,絕少女人能如你一樣,對我發揮如此持久的吸引力。」
「即使在人前摔倒過之後?」
「你有嗎?」
「沒有,我沒有。」
晚晴笑,再舉舉茶杯,以示敬意。
這麼多個恩客之中,榮浚杰是的確有胸襟、有風彩的。單看他在那盛宴上的表現,就可知一二。
一個男人能夠在非常時期,以一個不失身份的得體形式去維護女人,是值得欣賞與贊嘆的。
男人的肩膀不是用來擔待女人與社會大事,又是用來干什麼了?
當然,惟其對自己有絕大的信心,榮浚杰才會挺身而出。
杜晚晴對榮浚杰那晚的攙扶,的確生了至大的感激與尊敬。
「看一個人是否跌倒,有我的角度。」榮浚杰說。
「謝謝你,這番話給予我很大的鼓勵。」
「晚晴,知否榮氏真的打算遷冊?」
「是嗎?」晚晴很自然地應著,並沒有表示有過問細節的興趣,這是她一貫的作風。
「是的。事實上,我會把資金分散到海外去,謀求發展;換言之,在不久的將來,就我本人而言,也可能是聲音兩邊走,先著意于北美。」
「地產?」
「包括地產在內,還有其他投資,例如銀行業、礦務、工業、酒店等。」
「預祝你大展鴻圖。」
「那要相當的精神與魄力支持。」
「深信你應付得來而有余。」
「也要看有什麼人在身旁給我打打氣,把我服侍得妥帖。尤其在海外,不容易找到一個合心水的人,為我布置出一頭如醉濤小築的家來。」
杜晚晴沒有答。
「你要考慮之後才開列條件嗎?抑或須要我講解得更詳細?」未待晚晴開腔,榮浚杰又自行解釋,「我在溫哥華有一間堡壘式的巨宅,獨欠一個女主人。那兒是我飛往北美各地的歇腳處,若能有你長駐,為我主持另一頭家的家務,我相信是會令我滿意的。」
「多謝你的信任。」
「這陣子,很多人喜歡移民。」
「你認為我是其中之一?」
第六節縱使你們不生嫌隙
「未必。只是我覺得你有這個需要。」
「為什麼?我不害怕九七。」
「因為以切身經驗而言,九七並不比你家里頭的人更令你煩憂、更能拖累你、陷害你。晚晴。我不算是言過其實吧!」
「不,多謝你的提點。更難得的是你其實也身受其害,而仍然諒解我、同情我、關顧我。」
「惟其我知道你並非同流合污之徒,才更能體會到你的委屈,何必經年累月放條身子出來干活,為了維顧一些這樣不知分寸的人?」
「以後也不會了,凡事到了一個極限,會得終止。他們只不過是在干著殺雞取卵的愚蠢事罷了。」
「我為你的覺醒而高興。」
「如果能悟出了道理來,知所自處,就不用斬腳趾避沙蟲,老遠移民去。」
「你不打算尋找比目前更安定的歸宿?」
「打算,那是夢寐以求的。縱使你們不生嫌棄,我也覺著疲累,是不是?」
「那麼,是我的建議未如你的理想?」
「如果在幾個月之前,你提出這個動議,我會覺得相當吸引。」
「是我遲了?要當上梁山伯是不是?」
杜晚晴笑︰「梁山伯如果有榮浚杰百分之一的身家,他一定不會死。」
「那馬家郎是誰?」
「冼崇浩,一個公務員。」
榮浚杰當即坐直了身子,問︰「冼崇浩,你是說冼崇浩?」
「對。」
「布力行的左右手冼崇浩?」榮浚杰好像要拼命求證是不是他心目中那個人似的。
「對,就是他。」
榮浚杰忽爾頹然地把身子放軟,倒坐在沙發里頭。
杜晚晴問︰「你認識他?」
「對,我們認識他。」
「是指你和喬繼琛一班老朋友都認識冼崇浩嗎?」
「是。」
杜晚晴並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當,冼崇浩快要取代布力行的地位了,這班要靠靈通消息去賺大錢的財閥,一定是曉得殷法能閣內的紅員的。
「晚晴,你必不是為了冼崇浩的身家而喜歡他的。」
晚晴笑︰「他能有多少身家了?」
晚晴想,只足夠買一枚似假還真的雞血凍印章給她罷。
那是杜晚晴收受異性禮物之中,最便宜的貨色。
「你甚至不會太認同他的工作,是不是?」
榮浚杰這麼說,可大可小,杜晚晴不敢胡亂作答來個反問︰「你想證明些什麼?」
「我奇怪,你怎麼會答應跟隨他?」
「愛情。」杜晚晴這樣說,「你不相信有這回事?」
「在你,是絕對可能發生的。然,若真如此,就是我最最認為可惜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