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從勾當之中受惠,又怎能一回頭,就抹上一臉正氣,指責別人行為。
杜晚晴忽然以另一個角度開解自己。
自今而後,冼崇浩主外,她主內,男人在外頭做的一總事,跟她無關。她只要努力做個千依百順的賢內助就好,不必干涉到男人的事業上頭。
此念一生,杜晚晴釋然。
「這次赴美公干,是一種部署。我將來的直系上司,不要在他向布力行開刀之時,有我在場,此其一。還有其二,現今不宜外泄。晚晴,將來有很多公事,我都不一定會向你交代。但,你要記住,在某些事情處理上,我會得一意孤行,你就得照辦,一定有我的理由在。而這些理由只會為我們帶來利益,你必須听話。」
杜晚晴點頭,柔順得有如一只在家飼養了多年的小貓。
「你願意見一見我那現今權傾朝野的上司嗎?他是港督以下最具實力的高官。明晚,啟程之前,他說好了替我餞行。」
「帶同我去,會有不便嗎?」杜晚晴說。
「怎麼會有呢?我跟他提過,若我的未婚妻有空,我會帶同她出席,讓你們認識。」
杜晚晴微笑點頭。
從今開始,晚晴在人生舞台上換了戲分,她要努力把新角色演好。
而事實上,那一晚,在香港會所內,她跟在冼崇浩後頭,拜見了政府內當時得令的巨頭法蘭尼恩。在本城他被冠以一個類似中國人的姓名,叫殷法能。杜晚晴在殷法能面前的表現,是相當優異的。
一整晚,她都對答如流,給殷法能的印象一定好得不得了,否則,這洋鬼子不會老纏著杜晚晴談各種有趣的時事話題,而把冼崇浩冷落一旁。
冼崇浩倒是頂高興、頂大方的。他只一邊呷著酒,一邊欣賞杜晚晴跟殷法能的應對,覺得自己手上的這張王牌,真真是無懈可擊。
殷法能給杜晚晴說︰「你知道一個成功的男人背後,必定有一位極端能干賢慧的女人在輔助他嗎?」
杜晚晴專注地听對方說話,那份完全投入的神采又發揮了無比魅力,教殷法能看得連那雙蔚藍色的眼珠子都要在下一分鐘掉下來似的。
「我告訴你,你的冼崇浩前途無可限量。善用這幾年時光,他所得的不只足夠安度余年。」
在回家的途程上,冼崇浩緊握著杜晚晴的手,說︰「听到殷法能最後的那番話沒有?」
杜晚晴笑道︰「人家的客氣話,怎麼能當真?洋鬼子尤其懂禮貌的待客之道。」
「不,我相信他是認真的。晚晴,你沒有听過,西洋機構雇用高級職員,必須攜同太座面試。男人的另一半,很多時對他的前途與事業起著決勝作用。在你身上,我相信我和殷法能都看到了潛質。」
「冼先生,你太過獎了。」晚晴笑得花枝招展。
「你對殷法能的印象怎麼樣?」
晚晴很認真地想了想,正色道︰「一面之緣,不能深入了解他的為人。只是從談話之中,可以看得出他的尖刻與獨到,必是個非常固執而狠得下心干事的人。老實說,我對他有一點點恐懼感。」
「為什麼!」
「殷法能有種順之者生,逆之者亡的氣味,令人不寒而栗。」
「只為你的未婚夫是他下屬之故吧?」
只這麼一句話,就解了杜晚晴心頭的小結。
「殷法能是個相當能干的人。」冼崇浩這麼說。
「他年紀多大了,會不會又在不久的將來要退休?」
「以我的觀察,他是否退休,不在乎年紀,而在乎他押在老家下議院的注碼是否勝出。沒法子接觸高層政治的人都忽視了一個極重要的環節,本港政府直至目前為止,仍然是英國當權政黨控制的一個管治殖民地的機構,在此城的頂級英國官員,一定得听命于英庭。我看,他們的政治壽命,掌握在能夠影響倫敦唐寧街十號決策的政客之手。殷法能之所以能如此大權在握、得心應手、舉足輕重,在于他的天地線直跨英倫。不少有用的消息並非來自港府,而是直接源于英倫,透過殷法能,再透過殷法能重用的手下,聯系本城的富豪,作出稱心如意的各種安排。」
那就是說,其中盡餅力的人,都可以在利益上頭分一杯羹了。
冼崇浩現今正躍躍欲試,要加入這個集團,取布力行之位而代之。
「晚晴,將來應酬殷法能固然少不了你的份兒,看樣子,我們還要幫著殷法能跟英國那邊的當權政客有所聯系。」
「太復雜的人情,我怕應付不來,政治對我是一門陌生的學問。」
「你的角色很簡單,以你的智慧與天分,一定應付得綽綽有余,不用擔心。」
「布力行的下場將會如何?崇浩,你們是如何的把他擠出門外去的?」杜晚晴還是忍不住問,「我並不是關心他,我只關心你。所謂伴君如伴虎,看情形,殷法能並不容易侍候,他今日不要布力行,他日也可以不要你。」
「這個自然。可是,晚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非但不會放棄這個補上布力行位置的機會,且會珍之重之。至于布力行之所以快要被迫出局,不是我對他耍什麼手段,而是他在若干大事上,跟殷法能持不同政見,且拒絕出面做打手,惹得殷法能很不高興。他是自敗其國,與人無尤。」
說得很對,這世界里頭,最能栽培自己的是自己,最能破壞自己的也是自己。
嚴重的政治經濟大事且不去說它了,每天翻閱報紙,杜晚晴在遍讀新聞之余,會享受一下輕松的副刊小品,也能悟出甚多道理來。那些長年大月受讀者歡迎的專欄,其實看得出秘訣來,無非是專心苦寫,言而有物。另外有些作家,在文章內怨聲載道,言不及義,結果聲譽滑落,以致湮沒無聞,這除了怪自己,又怪得了誰?
晚晴想,姑勿論布力行給自己的印象如何,總算曾是恩客。如今收山從良了,要由冼崇浩出手將他扯下馬來,總是于心不忍。
既經冼崇浩這番解釋,杜晚晴就開懷得多了。
冼崇浩到美國公干的那個周末,正好是本城最轟動的一個宴會,如期舉行。
兩大財經企業巨子榮浚杰與樂寶源結成兒女親家,還在求學的榮家輝與樂礎君訂婚了。只為門當戶對,都合了榮、樂兩家家長的心意,于是肯大事鋪張,廣宴親朋,且也趁暑假,讓海外回來的一大撮豪門子弟乘機熱鬧一番。
單是這兩家人上下兩代的賓客,就要以千位計,全城都難以找到一家酒樓或酒店,可以容納全部嘉賓。要分幾天宴客,未免太過勞累,且在場面上沒有突破。
榮、樂兩家的謀臣,多如恆河沙數。有人建議仿效當年聯合交易所開幕晚宴,在紅勘體育館搭起兩層樓高的宴會場所,宴請海內外嘉賓,必然再度轟動。
此議一出,又有人連忙提出修正,以爭榮寵。說耗資五千萬元的意大利歌劇《阿依達》在世界巡回演出,即將前來香港,倒不如照樣畫葫蘆。他們在露天場地搭起宏偉獅身人首像的布景上演歌劇,榮、樂二府則搭起以紐約金融中心為背景的飲宴場地,款宴嘉賓。只為樂礎君與榮家輝是在紐約認識而共墮愛河的,且父家又是財經界巨子。至于說場地,難道榮浚杰還缺地盤不成?甚至樂寶源身為幾百間連鎖百貨與酒樓餐館的集團主席,要調動人手,打點現場酒席,也是絕對不難辦到的事。
單是這個建議,听起來已經顯了威勢,于是立即為乾坤兩宅采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