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情不是這樣的。
愛情應該是自動自覺為對方作出至大的犧牲,而不求回報。
她剛才誤會了。
她以為日晴深愛子健,不管他日後是否改過自新,也不顧一切地站在他身邊,輔助他、拯救他,夫妻二人所面對的客觀環境困難,諸如游家的復雜人際關系,與主觀條件的缺憾,即游子健的嗜賭,都可以在愛情的感染之下,終于有日迎刃而解。
然,情況並不如此。
游子健愛杜日晴多少,不言而喻。
連杜日晴是否愛游子健有甚于她的自尊與理想,也成了疑問。
她厚顏求助于人,救援丈夫,只為以此作為戰勝別個女人,確保自己既得利益與將得利益的條件。
杜晚晴是吃驚的。
她靜靜地、細心地想,如果發現自己愛的人,原來心目中另有別人,她會悄然引退,不會以任何條件手段留住他。這是對自己太大的侮辱、太不能忍受的委屈。
本是同根而生的兩姊妹,竟有如此不同的人生信仰與處世態度。
一樣米的確養百樣人。
杜日晴的出現,給晚晴不大不小的沖擊,令她至為迷惘。
愛情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案母曾深深愛戀過,如今,落得個什麼下場?
日晴夫婦又是驚人的一個例子。
再看外祖母,若然外祖父不是英年早逝,過盡悠悠經年後的今日,還會不會是對既能同患難,又可共富貴的恩愛夫妻,實在很難說了。
杜晚晴忽然間想起另外一對痴男怨女來,那是三姨的兒子羅敬慈與他的小情人小湄。
天下間總會有為愛為情而摒棄世俗物質與世途艱辛的故事吧!
杜晚晴不知何解,竟肉緊地要在生活圈子內,找出一個半個美麗的愛情個案去向自己證明什麼。譬如說,這年紀輕輕的羅敬慈因為保護小湄,不被無賴侮辱,因而生了這宗不幸的意外。在獄中,他想念她,覺得就算有牢獄之災也不要緊,只要她平安,只要她開心,只要她知道自己心意,只要她等待重逢相聚的一日就好了。而小湄呢,也有著同樣的刻骨相思,晝夜默禱著敬慈會早早受完苦,回到她身邊來,共創明月好花我倆的新天地。
世間上一定會有這麼美麗的愛情故事。
晚晴自手袋中模出了羅香蓮給兒子的信,想起了這個未完成的任務,決定立即去找小湄。
與此同時,她那縴縴玉手又不期然地觸模到手袋暗格內略為隆起的物件。
玲瓏骰子瓖紅豆。
杜晚晴心頭掀起一陣又一陣的溫馨與祈望。細問自己︰「冼崇浩會不會已經淡忘這雞血凍印章的故事了?」
原來感情上的患得患失,是既甘且苦,既好受又難受的。
再呆在屋子里,總不是辦法。晚晴決定換了件比較不顯眼、不張揚的套裙,也不施脂粉,出門找那小湄去。
先辦妥這宗正經事,心上或會有雙重的安穩。
才踏腳出大門,正擬上車,就見到有個斯斯文文的中年人拿著一束白色的百合,在杜家門口張望。見了晚晴,連忙趨前,問︰「我找醉濤小築杜晚晴小姐的住宅。」
晚晴答︰「我是杜晚晴。」
「啊,杜小姐,有人請我送花來。」
杜晚晴接過,正要隨手轉交給站在大門口的女佣,就管自上車去了。一天到晚,杜家收的花還真不算少了。
女佣把花接過來,並把放在花束上的一封信遞給車廂內的杜晚晴。
信封竟是沉甸甸的,晚晴一看,上面寫著一個「冼」字。
晚晴精神立即為之一振,跟女佣說︰「把那束百合花給我。」
隨即抱了那束百合,放在膝上,才囑司機開車。
信封內裝的原來是一疊照片,正正是冼崇浩跟杜晚晴暢游北京的一段美麗而生動的紀錄。看得杜晚晴沾沾自喜,把照片翻來覆去地欣賞,竟忘了信封內另有一張小字條。是冼崇浩給她的短柬,寫道︰「白承攝影技術並未到家,我的鏡頭笨拙,無法捕捉你的神韻與風采,故送小花一束,以示歉意。值得原諒的話,請給我一個電話。」杜晚晴情不自禁地管自在車廂內笑出聲來,並且立即抓起了汽車電話,搖到冼崇浩的辦公室去。
對方一定是先听了秘書的報告,故而在電話里頭,第一句話就這樣說︰「我值得原諒,是不是?」
「你言重了。花與照片都很有水準,十分多謝。」
「你不是客氣?」冼崇浩問。
「不,我是真心的。」
「好,那麼,不用罰了,還可以領賞。我請你吃飯成不成?」
「這也算是獎?」
「為什麼不呢?你的時間寶貴,又不是閑人。」不知道冼崇浩這句說話有沒有特別意思?杜晚晴只管叫自己不要多心。答應著︰「好。你可以領獎。」
「遲恐有變。今晚成不成?」
「今晚?」
「已經有約?」
「不。」杜晚晴看看手表,已經是下午近五時了,便說︰「我要去探望一位小朋友,需要兩小時之後才能有空。」
「不相干,你那位小朋友在什麼地方,我就到附近接你。」
杜晚晴很自然地把區分說出來,對方沉靜了一陣子,晚晴于是會意,道︰「如果不方便,你不必到那兒接我,我們約在一間餐廳便可以了。」
「不,不,我只是有點奇怪,也有點擔心,那是個徙置區分,環境比較嘈吵復雜,如果你獨自去探訪,可得要小心點,況且,已經入夜了。」
杜晚晴答︰「放心,謝謝你,我會得照顧自己。」
「我把車子開到那區的地鐵站出口處等你好不好,準七點。」就這樣約定了。
沿途上,晚晴抱住那束花,有著輕微但無可否認的神魂顛倒。
司機把晚晴送到小湄工作的那間理發店前一個街口就讓她下車。晚晴囑咐︰「我不用車了,請把花帶回家去,囑佣人插好,擺在我睡房。」
晚晴對于這兒的街道環境並不陌生,這些年,因羅香蓮的士多店開在此區,她就曾陪著花艷苓來過幾次。
敬慈的女友小湄工作的那家理發店,距離士多鋪不遠,杜晚晴並不難找到它。
杜晚晴一推門進去,理發店內的人下意識地向來人一望,無不略略駭異,每個人的眼楮與神情都似在透露一個問號︰怎麼會有這麼好看的人兒走進來?環境顯然地在相形之下,益發見拙。
「你找誰?」坐在櫃台的一位老板娘模樣的女士這樣問,根本都不敢奢望她是來光顧理發店的。
「我是來找小湄的。」杜晚晴答。
「小湄!」老板娘把眼光向店內一掃,落在站于角落的一位少女身上,然後說︰「這位小姐找你。」
小湄怯怯地走前來,站定了才曉得好好向杜晚晴打量,然後微帶不安地說︰「我並不認識你。」
「我姓杜,是敬慈的親戚。」杜晚晴笑容可掬地說,「可以有空跟我去喝杯咖啡嗎?」
小湄眉毛向上一揚,那張三分秀美而又帶半點嬌俏的臉浮出了一個驚駭的表情。她,很不期然地點了點頭,隨即向坐在櫃位的女士說︰「馬太,我到外頭去,一會兒就回來。」
一路上,小湄默不出聲,只微微低下頭跟著杜晚晴走。終于二人在街尾的那間冰室落了腳。
才坐定,小湄就輕聲地問︰「敬慈叫你來找我?」
杜晚晴看她有點迫不及待的樣子,心上反而安慰,猜想小湄一定是很掛念失去自由的小情人了。因而她額外溫柔地對小湄說︰「是的。他很掛念你,很想見你,探悉你的近況。」
小湄抿著嘴,一雙手不安地轉著咖啡杯,兩度打算拿起來呷一口,又像拿不住主意似的,終于還是把杯子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