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者不在今天,而在明天。若不在明天,則可能在後天。
每一次屋內響起電話鈴聲,杜晚晴的雙眼就閃出明亮的光彩,似放射出陽光。
「小姐,請听電話。」女佣把電話遞給在花園內躺著做日光浴的杜晚晴。
她轉過身來,立即接听。
失望了,因為對方是個女聲。
有什麼要緊呢,這一次不對了,還會有下一次。一天之內,家里的電話響上很多很多次,給她帶來很多很多的希望。
「是晚晴嗎?我是二姐。」對方這樣說。
「啊!二姐?」杜晚晴不禁駭異,很自然地坐直了身子。
「沒有外出?」日晴說。
「沒有。二姐,你可好?」
杜日晴來杜家,簡直是稀客。
自從年前出嫁之後,很少回到娘家來,差不多擺明一副各家自掃門前雪的態度。
為此而傷心的反而不是花艷苓,而是柳湘鸞。
花艷苓也真有大開大埋的個性,她勸她的母親說︰「你難過些什麼?路是她自己選著走的,她若覺得我們是她的負累,不就把我們這個包袱扔掉好了,不必要一生一世背著,添上無窮無盡的埋怨。再說,我們做父母的,會有什麼奢求?無非希望兒女下半生安樂而已。別的且不去說它,現晴的例子猶在目前呢,難道他又能比日晴更能孝敬我們了?罷、罷、罷!日晴她不喜歡回家來認父認母認妹認弟,就隨她去吧,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
杜日晴的夫家姓游,是有一點家底的生意人,在港九開著很多家大酒樓。幾個兒子,包括日晴的丈夫游子健在內,都是替老太爺游福生管理家業的。
游福生本身有一妻一妾;合共五個兒子、三個女兒,再加上這第二代又已各自成親,每戶都生下幾個小娃仔,于是兒孫繞室,滿堂高興之同時,也代表人丁按雜,是非眾多。
單是每星期,游福生的大太太主持的家宴,就有幾桌子的親屬,你一言、我一語,那一房、那一戶有什麼奇聞怪事,必然共賞。就算家族中水靜河飛,也會有一些親戚禁捺不住寂寞,無事生非。
杜日晴認識了游家的四少游子健之後,想著對方好歹是太子爺身份,將來衣食無憂,且是明門正娶,故此,這頭婚姻,很快的就水到渠成。
杜日晴之所以如此決斷而爽快地嫁進游家,多多少少也為她看到那非比尋常的家庭負累所致。別說要她獨個兒肩負責任,就算有份平分,也很夠瞧了。
她自認沒有妹妹杜晚晴的條件,更沒有她的魄力和胸襟。
很小很小時,杜日晴就管自盤算,長大了,好好的嫁個人,就月兌苦海去。
每個成年人只有責任照顧自己,這是杜日晴的信條。
筆而她跟游子健走在一起之後,衡量過對方的條件適合,就有意無意地順水推舟,很年輕就把自己嫁出去,安頓下來。
那游家里頭姨媽姑爹之間的是是非非。多得令杜日晴很自然地提高警覺。
為了保護自己,免得過別讓娘家人與夫家人相熟,免得他們翻出外祖母與母親的底子來。
做酒樓業的,江湖上六路人馬,全都知曉,要認出柳湘鸞與花艷苓,不是很困難的一回事。何況,如今還多添一個大名鼎鼎、炙手可熱的杜晚晴?危險程度就更提高了。
筆而,除掉過年過節,日晴循例回娘家,探視父母,送一點節敬之外,難得她跟杜、高兩家人來往。
這次搖電話來找晚晴,真有一點出入意表之外。
「晚晴,有件小事,我想請你幫忙,能來你家小坐嗎?」
「歡迎之至。」
說起來,日晴這是首次來探訪妹子。她在房子里逛了一圈,微微翹起嘴唇,道︰「你真有辦法,晚晴!」
教杜晚晴不曉得怎樣答,總不能回應說︰「謝謝二姐你的夸獎!」
對方的贊美,並非不含雜質,杜晚晴是听得出來的,也就只好笑笑算了。
「二姐,這陣子有空回家去看母親嗎?」
「你知道我素來都不如你孝心。」
「二姐,父母愛子女之心無微不至,其實並不因那個兒女愛他們多一點或少一點而生偏袒,我看母親尤其想念你,只是她性格硬直,不輕易流露感情。」
「那就太不公平了,像你這樣子肯為他們一家大小的衣食住行操心,苦苦委屈自己干活的,應該疼愛你多一點。像我,從小到大,同桌吃飯,各自修行,問心講,也不指望家里頭的人能在我有急難之時,予我任何援手。」
晚晴听得出日晴的語氣一直是酸溜溜的,心里很不舒服。這位姐姐難得來看一次娘家的親人,事必有因。是不是為了有什麼燃眉之急,卻又因為著彼此的疏離,而出不了聲,開不了口?
實情若真如是,倒不如由自己帶領她,把問題坦白講出來好。
對于日晴,晚晴有揮之不去的親情,除為血濃于水之外,還為了小時候,姊妹倆的感情是的確很不錯的。
記得她們有過同上小學的快樂童年。那年頭,就讀的小學在灣仔,下課鈴聲一響,學生們便蜂擁到操場的合作社去,搶購零食。
有一天,晚晴因遲了起床的關系,沒法子趕及吃早點就上學去,肚子「叮咚、叮咚」地響至小息時間,便一反常態,拼命飛奔至合作社去買零食。人還未站穩腳步,就被高年級的兩個男孩子踫撞,將晚晴推跌在地。
合作社建在操場盡頭,是石屎地,人一摔在上頭,雙膝立即被擦得皮破血流。晚晴苦著臉,掙扎著起來。旁的那兩個大男孩,還笑吟吟地說︰「死丫頭,爭先恐後!」
此話一出,立即有人在身後一聲咆哮,就罵︰「你兩個講什麼?有膽子的再在我跟前講多一次,看我敢不敢把你們揪去見老師,在他跟前評評理。」
鎊人都抱了看熱鬧的心情,回頭一望。晚晴喜出望外,竟見拔刀相助的人原來是她二姐杜日晴。她如獲救星地輕喊︰「二姐!」
日晴一手扶著妹子,另一手叉著腰,繼續尖聲喝罵︰「大男孩欺小女孩,牛高馬大,對小同學半點扶助心也沒有,你們念書所學何事?不告訴老師去,怎麼還得了?告訴你們,別想在我杜日晴跟前欺負人,尤其欺負我的妹子。」
兩個大男孩忽然被罵個狗血淋頭,反而畏縮地沉靜下來。其中一個放低聲音說︰「把她踫跌在地,也不是故意欺負她的。」
「故意與不故意都不相干,分明是跌傷了膝蓋了,連道歉一聲也欠奉,就不應該,不可以。」日晴昂起頭,非常堅持地對兩個大男生說話。
二人面面相覷之際,旁的同學就有人起哄地嚷︰「快快道歉一聲了事吧!」
眼看大勢已去,聚在一起看熱鬧的同學都站到杜家姊妹一邊去了,還有什麼轉圜余地,于是兩個大男孩訕訕地說「對不起!」
一場吧戈就此化為玉帛。
晚晴跟在日晴身後,滿心歡喜,一種備受保護與愛寵的榮耀感,使她渾忘了身體傷口所帶來的痛楚。晚晴以感激的語調說︰「二姐,多謝你!」
日晴的表情並不怎麼樣,只冷冷地答︰「阿金舅母說得對。廣東俗語謂︰」好佬怕爛佬,爛佬怕潑婦‘,我杜日晴不怕做潑婦。「
這次之後,晚晴對日晴倍增依傍,益發感觸到姊妹的情誼。
直至日晴出嫁,晚晴準備赴英供讀,她們姊妹倆又談了一次。
日晴問︰「你真要到英國去念書?」
晚晴點頭說︰「你真要嫁了?」
「對。我們自此是各走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