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姐家里頭是做哪一門生意的?」
「听說是……還是不說的好。」
「什麼?說嘛,話到唇邊又吞回去的人是王八蛋。」
「江湖傳聞,做的是盤古初開即有的女性無本生意。」
「嗯!」
「她的道行不淺呢,完全看不出絲毫跡象來!」
「听說還是大學畢業的。」
「算不算糟踏自己?」
「坐在我們經理房內的人都有兩張高等教育文憑,月入二萬元而已。」
「這個講法有鼓吹婦女走旁門左道,毋須潔身自愛之嫌,要不得。」
「對,對,再辛苦,還是來清去白的好。我是寧願捱窮,女兒長大了,決不肯讓她作此勾當,再出人頭地,也是失禮!」
以上的這些對白,杜晚晴沒有听到。
不過,就算她听到,也不會有什麼感覺。
要在行業里頭干得出色,必須對自己的表現有絕對信心,一下子思疑起自己的行為來,就會整個人崩潰。
中區的下午還是鬧哄哄的。在皇後大道中與德輔道中之間的橫巷,往往擺了好些臨時攤檔,賣些運動衫褲、襪、絲巾之類。
杜晚晴走近那專賣廠貨的運動套裝攤檔,準備買幾套給弟妹。
這麼巧,先前的那兩位李太與陳太也在挑選貨色,兩人分工合作,一個選貨,一個講價。攪得那負責看檔的老太婆手足無措,很有點賣也難,不賣也難的樣子,只一味說︰「太太,我們很辛苦才從制衣廠搶到這批平貨,每套也只不過賺十元八塊而已,還怎麼可以減價呢!」
「對了,對了,你自己說每套賺十元八塊,我們才不過買四套,你就每套算少五塊錢好了,我們把利潤對分吧!」
老太婆皺著眉,擺一擺手,說︰「好吧,好吧,反正你們買四套。」
臨到結賬時,其中一位太太又改變主意︰「買這麼多套干什麼呢,買兩套好了。」
「太太,若是買兩套就不可以減五元了。」
「為什麼不可以呢,還不是那條數。」說罷,扔下銀紙及碎銀,拿起貨品就走了。
那小販叫也叫不住,只長長的吁一口氣,嘰咕地說︰「有錢人家多省十元八塊,對他們有什麼補助呢,那可是我們一家大小的一餐飯菜錢了。」
真是說者淒涼,聞者心酸。
杜晚晴買了幾套運動衫褲,扔下五百元,打算回頭就走,那老太婆叫住她,說︰「小姐,你要拿回尾數呢。」
「那是給你的小賬。」晚晴和藹地笑笑。
「不,不,不!」老太婆硬要把那幾十塊錢塞回給杜晚晴,說︰「小姐,絕對不可以這樣。我們還未到討飯吃的地步。公平交易,給我們賺個錢糊口,已是非常安慰。如果我妄想顧客多給碎錢作打賞,就變成沒有資格嗔怪那些幾塊錢也要省下來的有錢人家了?」
人要能明白道理,要所作所為大方得體,真不是身份環境可以完全定奪的。
杜晚晴想,小販之于貴婦,何者更有道義、更具氣派,真是不言而喻了。
車子把杜晚晴載回太古城的娘家。
杜晚晴出身後的第一件要急著辦的大事,就是買了兩個相連的面海大單位,讓柳湘鸞與花艷苓分別作為住所,又可互相照應。
柳湘鸞仍與兒子高敬康與媳婦阿金同住,高敬康的兒子高進與女兒高惠都留學在外,因此還有個睡房騰空出來,其中一個變相成了阿金舅母的雀局專用房。
母親花艷苓住的一個單位,面積還要寬敞些,大哥展晴與五弟又晴、六妹再晴都可以獨佔一個房間,居住環境是大大的改善了。
下午回娘家去,一般見著的都只是外祖母與母親,父親很少在家,弟妹更要上學。然,這天竟是例外。
杜一楓悠閑地在客廳里跟花艷苓看午間的電視節目。
「爸、媽。」杜晚晴跟父母打過招呼後,飛快地走進廚房去,一把抱住柳湘鸞的腰,道︰「婆婆,你在忙些什麼?」
「知道你要回來,給你炖好了當歸,快給我喝個精光。」
「對,對,女人要是不知進補,很易老!」晚晴扮個鬼臉。
「看,有時候你的神態與心腸還像個小孩子。」
晚晴把湯骨碌碌的一口氣喝光了,問︰「為什麼爸竟呆在屋子里,沒有到外頭去?」
「我怎麼知道?」柳湘鸞對這女婿一向有心病,杜一楓在她心上並不怎麼樣。只是,說到底是個世故人,既是米已成炊幾十年,又何必太過著跡,令自己女兒不好過。在孫女兒晚晴跟前呢,透一口鳥氣倒還是可以的。
「來,我們到客廳去陪他們坐坐。」
晚晴正要回身走出客廳,柳湘鸞又叫住了孫女兒︰「晚晴,慢著!」
「有什麼囑咐了,老祖宗?」晚晴又逗她外祖母。
「我想起來了,你父親怕是要跟你商量做生意。」
「做什麼生意?」
「還不是你大哥出的主意,要你媽跟你商量,阿寧硬是不肯,你父親就答應出頭。」
柳湘鸞想了想,又說︰「晚晴,能幫的便幫,認為劃不來的,可別心腸軟。你為這個家所作的貢獻已經夠多了。」
「好婆婆,謝謝你的提點與關照。來,且看他們說些什麼吧!」
婆孫兩人走回客廳上去,晚晴並把那一大包的運動衫交給母親說︰「給弟妹,以及高進、高惠等都買了兩套,你寄到美國去吧!」
「他們穿不了這麼多,你別每次回家來都大包小包的。」
「不是貴東西,都是那些工廠的貨尾,頂劃算。」
「這真叫因加得減,得不償失。」杜一楓一臉不屑地批評,「你不知道你的弟妹與表弟妹們,現今的口味已經改了,非名牌不穿不用呢,這些街頭巷尾的貨色寄去是白花郵費。」
「都不是大場面用的衣物,有什麼名牌與不名牌呢?」晚晴說。
「你這話是說錯了,且看看高進兄妹寫信回來叫阿金寄去美國的運動球鞋,就知道他們的口味了,什麼溫布頓大賽的網球明星做廣告介紹的球鞋與運動用具才穿才著,單是一對球鞋就近千元,會肯拿你這五、六十塊錢港幣的運動衫穿上身?笑話不笑話了。」
「你這就別多話吧!」花艷苓厭煩地說,「不穿就全留下來,讓展晴、再晴、又晴他們用就是了。」
「為什麼姓杜的女人陪闊佬上床去,賺下來的錢只是給姓高的盡情享用?你總是憐念娘家的人。」
「沒有我這副德性,你女兒不會如此辛苦經營,讓我們好住好食。」花艷苓才回駁兩句,雙眼已變赤紅。
「好了,好了,晚晴幾天才回家一次,不是要听著父母吵架而來的呢!」柳湘鸞做好做丑地慌忙打圓場。
「把你這些禮物帶回去分給家里的菲佣是正經,別惹起弟妹們的不快。你若要成全他們,讓他們嬌生慣養地長大,就做得徹底一點。」杜一楓依然忍不住塞跟晚晴這幾句話。
晚晴沒有表示什麼,她太習慣父親的脾氣了。
杜一楓再清一清喉嚨,給晚晴說︰「你大哥那盤把港制銀器外銷的生意,做得實在不怎麼樣,他打算結束營業了。」
晚晴真想說,這樣子下去如何了斷?大哥做生意只憑一時興起,一時意盛,根本都不曾好好地做過市場調查,更沒有耐性捱過一段開山劈石的墾荒期,就見氣餒。哪會有成功的希望?
然,晚晴還是沒有說出口來,她忌諱。
杜展晴跟父親杜一楓差不多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對他們父子正確的批評,極盡巴結之能事,也是志大才疏而已。
且,晚晴更明白她在家里頭的特殊身份與地位,以及其所能起的催化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