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嘉暉嗎?是嘉暉嗎?」
孩子睜著疲累的眼楮,拼命點頭,然後說︰「你是公公?」
「對、對,我是公公!」
「我是婆婆呢!」賽老太立即把孫兒搶過來抱在懷里。
明軍微低著頭,叫了一聲︰「爸爸!」
「為什麼回來了,也不預早通知一聲,你母親昨晚才接到玉圓電話,足足忙了十多小時,為你們母子預備房間。」
「對不起!」
「算了,算了,你回來就好!」
溫哥華的陽光把親心照耀得份外明亮。
一行四眾的一家人,到底團圓了。
切肉不離皮,血濃于水。
天下間縱使有千億萬人陷害你、遺忘你,只要你還有父有母,就有生機。
明軍看著一向固執的父親,雙鬢斑白,咧著嘴,對著外孫兒不住地笑。母親的背已經佝僂,卻以很大的勁力握著女兒的手,去道達經年懷念疼惜的心意。
一切已盡在不言中。
回溫哥華來的最初幾天,是頗為忙碌的,所有居住需要的車牌、銀行戶口、信用咭申請等等,把明軍忙得團團轉。且還有嘉暉的入學。
整整十天之後,一切才就緒。
晚間,一家人吃過晚飯,嘉暉必要他外祖父陪著看電視。
明軍母女就在一旁,邊做些家庭雜務,邊閑聊。
「這兒不容易找事做,明軍,你還是想些小生意,我們還有積蓄可作資本。」
「媽媽,求職信剛剛寫了出去,總得耐心等望一個時期,才作別的打算。」
「不可能有你在香港時做得高級,你要有心理準備。」
「我會。」
電視在報告新聞,又有兩名兒童宣告失蹤,一名七歲男童,另一名九歲女童,警方懸紅希望有人舉報。
明軍的父親說︰「這小小的錢起不到作用,一個孩子賣到美國去,三十倍這個懸紅的金額。美國人不育的數字年來勁升,等候收養的人龍,多至不可勝數。人們急不及待,寧可購買,這無疑是鼓勵拐帶小童的罪行,豈有此理。」
賽老太緊趕跟小孫兒說︰「暉暉,你要記著婆婆的說話,任何情況之下,不可以跟陌生人答腔,人家給你什麼玩具、什麼巧克力、什麼禮物,千萬不能要,不要跟你不相不識的人走。記住了,否則,以後你就不可以回家來見媽媽、公公和婆婆了!」
「暉暉,是真的,前一陣子,一個小男孩就為了在超級市場隨他媽媽買菜,被個陌生人騙走了,失蹤至今。」
嘉暉吐吐舌頭。
當晚上床去睡覺時,嘉暉對明軍說︰「媽媽,你放心,別不開心嘛,我會听公公婆婆的說話!」
「那就好,媽媽不會不開心。」
「可是,媽媽,你總是不笑。」
明軍提起嘴角,笑了,道︰「怎麼不笑呢?傻孩子!」
「媽媽,你想念香港嗎?」
「你呢?」
嘉暉點點頭︰「我想念小蘭。」
「啊!明天早一點,我們給她搖蚌電話好不好?」
「好。」嘉暉眼珠子骨碌碌地轉了幾下,再說︰「媽媽,你想念香港的人嗎?」
「想念的。」明軍說︰「我想念玉圓,你的干媽媽、想念徐婆婆、想念小圖、也想念謝醫生。」
「還有呢?」嘉暉問。
「別多說話了,早早睡,明天要上學。」
「媽媽,我想念謝叔叔,真的,我很想念他。」
明軍別過頭去,沒有再說話,且站了起來,按熄了嘉暉床頭的燈。「
「媽媽,我們明天也打個電話給謝叔叔好不好?」
明軍推開兒子的房門,再關上。
回到自己的睡房去了,忍都忍不住,伏在枕上,一直哭至天明。
相思之苦,苦無表達。
何日始能再相見?
明軍對著窗前那紅色一遍的楓葉,輕輕地說︰「適文,適文,明軍想念你,你知道嗎?」
早上起來,頭有點痛,明軍由著父親開車送兒子上學。自己留在家里,稍稍定了點神,才再打算在下午出動,把兒子接去上小提琴課。
在外國,孩子的功課沒有那麼緊,就要好好的讓他們多學習其他課余手藝。
賽明軍要兒子受最好最好的教育。她的希望全部寄托在兒子身上。
下午,明軍接嘉暉放學。
「媽媽,昨天電視賣廣告,我們家附近的超級市場,咖啡餅全部七折。」
嘉暉這孩子真是鬼靈精,他其實頂喜歡吃咖啡餅,卻只提供有用信息,讓母親自動自覺給他買下來。
明軍自明白他的心意,想著順路,就到超級市場去一趟吧,反正那琴老師的住處就在超級市場對面。
把車泊好之後;明軍拖著嘉暉走進超級市場,推著購物車,順道買些日常用品。
忽然想起父親喜歡吃自己包的餃子,于是又匆匆回轉頭到肉食部拿了一包鮮蝦。
這樣才不過三分鐘功夫,身邊的嘉暉就不知跑到哪兒去了?
很多時,孩子一走進超級市場、就會跑到賣玩具及兒童書籍的攤位上去,明軍于是走到那一個角落去,完全沒有兒子的蹤影。
明軍真是有氣在心頭,嘉暉是越大就越像小頑猴了,昨天晚上外祖父母才教訓過他,不可亂走亂撞,遇到陌生人更不可跟著人去鬼混了,須知拐帶小童的案件日益猖獗,這嘉暉實行左耳入,右耳出。
一念至此,明軍突然慌張起來。
兒子會不會這就不見了,就失蹤了。
多少個父母在游樂場、超級市場、購物商場之內,好端端會把孩子失掉了。
越想越驚越覺恐怖。
明軍把購物車推開了,瘋狂地奔走在超級市場的各行貨架之間,拼命尋覓嘉暉。
都找不著。
她額上的冷汗涌現,手在抖、腳在震,整個人開始有種軟綿綿的感覺。
她沖出超級市場,走到汽車旁邊,希望嘉暉已在那兒等她。可是,沒有,完全沒有蹤影。
明軍斜倚著房車,支撐著極度震驚的身體,她怕自己在下一分鐘就要倒下去。
天!如果不見了嘉暉,如果嘉暉被人拐帶去了,她還值不值再苟延殘喘下去?不必了吧!
嘉暉,嘉暉,你在何方?
明軍張著嘴,可是,老叫不出聲來。
像抽盡了身體內所有的精血,才能顫動喉嚨發出聲音來,明軍大喊大嚷,甚至夾雜著哭聲叫︰「嘉暉,嘉暉!」
忽然遠遠傳來一聲回響︰「媽媽,媽媽,我來了!」
只見小嘉暉不知從哪兒奔跑過來,直走到母親跟前去,興奮至極的叫︰「媽媽,我在這兒!」
明軍破涕為笑,仍因曾經極度惶恐過,而免不了責備兒子幾句︰「嘉暉你往哪兒跑了,不是千叮萬囑你不可走開,不可以跟陌生人到什麼地方去!」
「我沒有跟陌生人到什麼地方去!那人是我們相熟到了不得的。」嘉暉興高采烈的張開他的小手,說︰「媽媽,你看!」
嘉暉的小手捧著兩只趣致而精靈的小白玉兔。明軍還未回過神來,嘉暉又說︰「它們團圓了,小白玉兔仔又見面了,謝叔叔來了呢!」
明軍抬起頭來,斜陽正映在那站在自己跟前的人,人嵌上了一度金邊。但望他有如一尊巨大而神聖的神像,伸著雙手,請她向他祈福與求庇。
「明軍!」適文握住了她的雙手。
「對不起,我沒有答應你的請求,想念你太辛苦了,我不得不來。明軍,請接受我。」
苞著一把將明軍抱在懷里。
明軍伏在適文的肩膊上不住流眼淚,好似胸臆之間有千億年的冤屈,都在這一分鐘消失掉,她是喜極而泣。
「當年的溫莎公爵對他的子民說,如果他沒有一個能給他力量的女人在身旁,他不能好好的治理國家,反而有負眾望。
「每個人的人生路向都不同,每個人都有高貴的自由選擇,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