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說,泄露秘密的竟是當事人左思程。
他此舉是實行一拍兩散的險著了,正如他曾說過,到了非敗露不可的一天,他左思程有辦法挽救頹局,挽回謝適元的心;可是,賽明軍就注定要全軍盡沒。
他正在逐步實踐自己的計劃了吧?
謝適元繼續說︰「我跟吾母的做人方針,甚至說話都有很大的不同之處。她比較意氣用事。或者是年紀輩分的關系,我喜歡打開天窗說亮話,不像她們,到皮不到肉的單單打打,只有更壞自己的名聲,對方痛癢無關,根本不把你看在眼內。」
賽明軍靜听著。
「所以,賽小姐,我是實話實說。你如果有雄心壯志要成為這片草坪的主人,我告訴你,你要有足夠能力應付謝家的各人才好。
「謝家的各人究竟對你的觀感、所持的態度如何,你也應該搜集一下資料;了解對方虛實,才可以知道自己頑抗的力量會起到什麼作用?
「我給你逐一分析下來。
「我父親的一關,你是無論如何過不了的。他的門第之見比任何人都重,他那族長的權威是命根子,不容任何人,包括獨子在內,向他挑戰。
「表面上呢,謝書琛是個仁厚長者;背面呢,他完全是曹操性格,只許我負天下人,不容天下人負我。
「故而,在你和左思程的關系上,其實在父親心目中,則兩個都是罪人。然,我如果容忍左思程,會獲得父親支持,並不是他偏袒我多于兄長;剛相反,是他重視適文多于我。」
賽明軍駭異于謝適元的這個分析。
在她心目中,以為謝適元是個蠻橫無理,沒有智慧,只有財富的金枝玉葉。
听她的這番話,似要改觀了。
「我大媽扮演的角色,是專門向你和大哥施加壓力,這差不多是肯定的。
「她在我母入門後,就失寵至今。父親從不跑進適文母親的房間去凡二十多年了。對于可以有本事吸引著謝家下一代的兩個男丁的女人,她已有下意識的厭惡感。
「當謝家媳婦必是辛苦難堪至極的一回事。你的這種背景,使處境更復雜。更家無寧日。
「至于我母親呢?很簡單,她絕對不會喜歡謝家有一個像左嘉暉的孩子,在她跟前出現,下下提醒她,自己的女婿曾經有過一個私生子。
「何其不幸,母親畢生的遺憾就是未能養下男丁,繼承父業。她辛苦地從謝氏企業一班才俊內,挑選栽培一個適合于她的佳婿,寄予厚望,不容她這個營造提拔多年的台前虎將,有瑕疵握在別人的手里。她曾深深不忿,她會蹂躪你種種應得的幸福,以發泄心中的戾氣。」
謝適元連她的母親都如此分析,真不是一個簡單的女人。
「至于左思程,反而是你最容易應付的一個人。他的目的很簡單,他要平步青雲、他要飛黃騰達,只要你的存在不礙他的事,他根本不屑一顧。
「原本他以為可以用自己構思的種種方式,迫令你銷聲匿跡;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步步都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功敗垂成。他的用心敵不過謝適文的誠意,完全沒有辦法!
「于是他只有將整件事放到我們跟前去,行這以退為進、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險著。
「只要各人的箭先放到你身上,他就解除威脅,目前他已達到目的。換言之,他很安全。故此,他已不勞,亦不屑再在你身上多花一點功夫。
「你若是跟了謝適文,左思程那一點心頭上的不忿比起他自己的春秋霸業,是鴻毛之于泰山,太微不足道了;這口氣,他吞得下而有余。」
賽明軍一直聆听著謝適元分析著謝家各人的利害心態,在和暖的天氣之中,不知是否因周圍空曠,她是太覺著寒意了。
賽明軍訕訕地說︰「你呢,你持何種態度?」
「我?」謝適元笑︰「我是最熱切地成全你和大哥的人!」
賽明軍看她一眼,謝適元立即再說︰「請別誤會,我絕不是以為你跟大哥在一起了,我就不用再擔心左思程與你藕斷絲連。
「左思程這種丈夫,最最最沒出息,因而最最最安全!」
賽明軍嚇一大跳。
「你駭異于我這種想法?我說的其實是真心話。」
「左思程是商業奇才,不是個窩囊的人。在從商的角度看,他比大哥更棒,因為大哥太純厚、不夠狠、不夠絕、不夠狼、不夠壞。
「左思程是正邪兩路的混合種,他可以好,可以壞,甚至可以壞透,這才是商業的怪杰。
「以他這種優厚的條件,如果有骨氣,必定單靠自己的力量往上爬,速度會比較緩慢,承受的壓力會比較大,但終于會有機會抵達彼岸。然,他要走捷徑,他急功近利,他要在一年之內有帝王享受;故此,他只有出賣自尊,去幫助自己扶搖直上。」
「他的確辦到了。如果他並不珍惜自尊與感情,這個交換條件又有什麼損失呢?」賽明軍喟嘆。
「不,你錯了。賽小姐,凡事必有代價,他已經一步登天,既不是血汗累積,而是驀然暴發,就必須受制于人。
「所以說,我並不恐懼他會跟你舊情復熾,他不會,他不敢。我若發覺他有什麼行差踏錯,哪怕叫他一只狗似的匍匐在我跟前,求我寬恕,我也會義不容情。
「這個世界,已經超越了只是有條件的男人,才可以娶個賢內助回來,幫他生兒育女,持家理服的範圍。我一樣可以牽住左思程的鼻子走。
「晚上,他是我閨中良伴,承受我一總的尊橫脾氣。早上,他是最信得過,且最能干的手下。在謝氏,他替我打前鋒。母親和我是幕後主持人,如果由我正式出面去搶去斗,萬一敗下陣來,永無翻身之日。如今的這個局,是進可以攻,退可以守。大不了,換一個前鋒大將,我依然是謝書琛的女兒,我未曾跟父親作過任何正面沖突。
「是不是與我一席話,尤勝讀十年書?」
賽明軍根本連連冷顫。
她只有一個強烈的感覺,左思程十分的可憐。
任何人做任何事都要付出代價。
她不會再怪責一個可憐人一點點。
「賽小姐,你要不放棄大哥,就只有遠走高飛一途,謝家各人決不會容納你們。
「你們月兌離了謝家,我就可以好好接管。
「每個人生活的要求不一樣,有些人是愛情至上,我兄可能如是,可是我不!」
「謝小姐,你快樂嗎?」
「快樂,當然快樂,將來如果擁有謝家天下,我更快樂!什麼叫求仁得仁,不要強迫一些對感情冷漠的人相信生命誠可貴,愛情價更高!」
「佩服!」
「所以,賽小姐,你別無太多的選擇,一就是永遠離開謝適文,一就是跟他遠走他鄉,不要再回來!」
黃昏日落的景致,往往美得動人。
可惜的是,一瞬即逝。
黑夜當即來臨。
謝書琛當晚很得體而殷懇地招呼著賽明軍,他逗著左嘉暉玩,正如他說,自己會是最強硬堅持不接受賽明軍入主謝家的一個人;但對她,會比其他一總人都客氣。
目睹父親那從容至極的待客神態,使謝適文的心更直線掉入無底深潭。
左思程一整個晚上沒有跟賽明軍交談半句。
這麼多年來,賽明軍才驀然發覺這位英俊倜儻的男士,在人前會露出一股遮掩不來的寒酸相。
左嘉暉比較惶惑,他不時拿眼偷窺著左思程,他認得他,可是不喜歡他。
送明軍回家的一路上,嘉暉已累極而睡了。
他倆很久都沒有說話。直至汽車停在目的地了。謝適文才說了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