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重出生天。
于是,他決定赴這個宴會。
午餐宴會已然在非常熱鬧,且有建設性成績的效果之下結束。
省政府安排了香港的訪問團前往預算接地興建該龐大購物廣場的地域去,作實地視察。
簇擁看郭嘉怡離揚的都是高頭大馬的加拿大商家,一群人走過最後一席時,郭嘉怡根木無心無暇他顧,她是完全沒有看見沈沛昌的。
沈沛昌的心直往下沉,一陣被遺忘的失落感涌上心頭,非常的難受。
他當然不會知道,如今的所謂難堪,比不上他決意要拋棄郭嘉怡時,嘉怡心頭創痛的萬分之一,甚而也比不上錢惠青在知道丈夫移情別戀時愴涼惶恐的半數。
人群開始離去,他獨自留後,一時間不知道自己的的下一步應該怎麼做。忽然身後有人跟他打招呼︰「沈先生,你好!」
沈沛昌回頭,見了鬼似,嚇了一跳,臉色張煌、尷尬,甚至狼狽。
活像那些在百貨店里頭,只為一時貪念,而忽然伸手去作高賣的人,被人家大喝一聲,圖窮匕現,丑態畢露。
他、沈沛昌被郭嘉怡的摯友宋惜梅在這個場合踫上了。宋惜梅會怎麼想?遲一陣子,郭嘉怡又會怎麼想?
一定會暗地訕笑他,淪落到屈居末席,去听郭嘉怡發表商場偉論。這代表他對郭嘉怡猶有余情,可是,對方呢?橫行豎過,根本不知道有他的存在。
沈沛昌臉上青紅不定,一時間連禮貌地回敬招呼,也忘了。
「你這麼好興致來听香港朋友的演講?」宋惜梅淡淡然地說這句話,來勢不善、勁力十足,迫使對方不得不回應。
「是的。都是些很久沒有聚面的朋友了。」
沈沛昌只好把他要見的人,由單數艷為復數,企圖掩飾。
「當然,當然,反正在溫哥華,閑著沒事做也怪悶的,難得有朋自遠方來,是太高興了。」
宋惜梅真非省油的燈,閑閑數語,表面講自己,里頭正直指沈沛昌最忌諱、最痛癢之處。
還不只此呢,宋惜梅問︰「有沒有見過郭嘉怡?她知道你來了嗎?你知道,她實在忙,會照顧漏了。」
「這個事在必然了。」
「要我代轉個口訊嗎?等會我跟嘉怡見面。」
如箭在弦,不能不發。
沈沛昌一定要對宋惜梅的問話作出回應。他倒抽一口氣,想,反正此來也無非為證明郭嘉怡對自己是否猶有余情,這一鋪是賭定了。
如今的情景,仿似口袋里只有一小撮錢的窮漢,跑進賭館去,坐到輪盤之前,那管賭櫃的人已然開站問︰「買大還是買細?」
自己才嚇山一身冷汗,要打身逃跑,豈非更加窩囊?
勢成騎虎,斷不能予人口實去笑話,只好把口袋里的余資掏出來,孤注一抑。
于是沈沛昌說︰「請代我問候富怡。」
「一定。」宋枯梅答得爽快。
之後,仍站著不走,似乎對沈沛昌的說話仍未表滿意。再等著給他另一次的機會。
沈沛昌暗吞一口氣,道︰「宋小姐有我家的地址及電話嗎?有空請聯絡,嘉怡如果在溫哥華逗留的時問長,也請告訴她,歡迎相見。」
沈沛昌說完了這番話,如釋重負。
宋枯梅接過了他的名片後一看,道︰「啊!你家就在列治文區那間新開的雅谷餐廳附近嗎?」
「對。雅谷的老板也是香港人,本城第一間出全華資經營的西式高貴餐廳,這陣子已打出倜名堂來。有便的話,讓我作個小東道。雅谷左邊貼近我們區內的一個超級市場,循右邊再過三個街口,再轉右的一倏小路,就直通入我家的範目。房子建在十畝它的正中央,若不是說清楚位置,訪客通常都不易認得路。」
宋枯梅點點頭,笑看回敬沈沛昌一句話︰「來溫哥華就起碼有這個好處,能把房子建在一塊屬于自己的寬敞土地上。在香港,是太妄想了。」
沈沛昌已經被連連槌打得既紅且腫的心,現今更承受多這一拳,誠百上加斤,無辭以對。
宋惜梅跟沈沛昌辭別之後,心上那一片的澄明涼決,逐漸引退。
她對付沈沛昌的幾句話,無可否認是精雕細琢的。基于她對摯友的維護之外,也是自己心亂如麻的掩飾與發泄。
宋惜梅一直彷徨,不知道赴了羅致鴻的約會,會得出個甚麼樣的後果?
下意識地,她拿了沈沛昌做試驗品,贏了一仗,以壯行色。好讓自己重新證實,站到那些忘情棄愛、辜恩負義的男人面前去,是可以言語玲瓏、理直氣壯的。
當然,宋借梅忽視了一點,她並不愛沈沛昌,可是,她仍深愛羅致鴻。
這層分別是太大了。
任何女人真心愛上一個男人,她必是在他跟前矮掉一截。
問良心,宋惜梅這就離開新世界,回家去,是無論如何不甘、不忍的!
她跟隨著幾個予會中的朋友,走到停車揚門口,就咬咬下唇,決定截回去。
別浪費時間了,宋惜梅心想,只怕自己坐上了車,更心煩意亂,轉幾圈,還是要回到這新世界酒店的頂樓去。
冰嘉怡對自己的提點,猶在心頭。
新世界酒店頂樓的旋轉餐听能俯瞰溫哥華全景。然本城不比香港,閑人雖多,夠資格亂花閑錢的人卻不多,故而平日的旋轉餐廳,依然門堪羅雀。一有客人到,一涌而前,爭相招呼的侍役合共三人。
宋惜梅被引領到羅致鴻的桌子上去。
夫婦倆相見了,都望著對方好幾秒鐘,說不出話來。
就在那一陣子的沉默中,宋借梅非常清楚地感覺到心在一滴一滴的淌血,痛楚是一下接著一下的抽動,整個身子能夠支撐得住而不發抖,是她宋惜梅極大的功力定力。
到底是多年的夫妻,宋惜梅會誓無反顧的把畢生的幸福與寄托放到羅致鴻的手上去。
或許宋借梅一直誤會的不單是夫婦之間的愛情,而是羅致鴻的需要。如果羅致鴻可以坦誠地讓她知道,他其實喜歡一個小鳥依人似的妻子,陪在身邊,日間做他的秘書,打理次一等的公事、晚上做他的舞伴,陪他出席各式應酬,再在夜里當他的情婦,使盡渾身解數去服侍他、奉承他,凡此種種,宋惜梅都有能力做得到,都願意去做。
只一個原因,她深愛他,就是至大的原動力。
然,沒有,羅致鴻沒有明確的訓示,他甚至沒有提出任何怨言與警告。當宋惜梅以為她在努力貢獻羅氏家族,間接增援丈夫的聲望時,一倜晴天霹靈,無由而來,宣布一宗嚇破她的擔,敲碎她的心的事件︰羅致鴻有外邊,他說他愛那個伴在身邊共事的小秘誓邵倩音。
羅致听會一臉驚異地對宋惜梅說︰「我無法相信你會傷心若此,我以為輝煌的事業才是你的一切。」
羅致鴻原諒自己、指責妻子的借口是男人容不下女人的本事與風光。如果自己的地位被貶為第二,他寧可玉碎,不作瓦全。
笑話不笑話?
天下間令人啼笑皆非,哭笑不得的誤會,莫過于此。
踏長雲、跨山岳,放棄一切繁華富貴,拋開所有私情,不作瓦全的其實是宋惜梅,而非羅致鴻。
如今久別重逢,還有什麼是值得說的呢?
「你清減了。」羅致听說。
宋惜梅苦笑,听不能答一句︰「原是為了你。」
她只能不置可否,回答︰「是嗎?」
「生活可好?」
「你這麼簡單的一個問題,其實有一個異常復雜的答案。」
「不打算領訴?」
「對一個將成陌路的人?」
「惜梅,你並不打算改變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