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與我的智慧直至目前為止,還沒有通過任何具體事件,而定出高下來。
我有信心,那一天終歸會來臨的。
權且忍耐一下,她有什麼不得體的微言,我都裝成听不懂,就算了。
母親自我長至五尺四寸高時開始,就急著我能尋到一戶光潔的人家嫁進去,好讓她了卻一重心事。
她認為我這種中人之姿,最高的人生成就便是能有頭豐衣足食的夫家,吃著一口安樂茶飯,養幾個小孩,過三從四德的日子。
無可否認,我是一直令她失望的。
若切切實實地問我一句,究竟自己有何理想?有何盤算?
我都答不出來。
事業上是否能闖出個名堂來,我未嘗給自己寄予厚望。
是怕志大才疏,反惹得滿心惆悵。
婚姻上能否青雲有路,又是緣也份也的問題。強求不來之事,一旦急躁,更添苦惱。
母親因而老是怪責我優柔寡斷,缺乏預算。
我從不爭辯,繼續秉承那做一日和尚撞一日鐘的做人宗旨,活下去。
才二十二歲的年紀,我自知還有大把時間去探索門路,訂定身份。
不疾不徐地走在人生道上,我顧盼自如,留意機會,卻不胡亂駐足,亂認驛站。
好幾個在大學里頭談得來的同學,自考了畢業試後,就開始談他們的理想。
譚素瑩立志要從政,這個意念,在十年前,還真是新鮮得可以。
杜式薇盼能嫁為商家婦,不怕一入侯門深似海,只愛翡翠擁珠圍千人敬。
李念真要覆手為雲翻手為雨,實行當企業女強人,寧可冒終生孤寡的惡險去。
她們都問我︰「楚翹,你打算怎樣?」
我聳聳肩答︰「不一定打算得來,我信命。」
不是嗎?閻王有令三更死,不許留人到五更。
問一個二十剛出頭的女子,你有何打算,我認為是操之過急的。
母親當然否決我這種態度,當我們收到杜式薇的結婚請柬時,她急得直跳腳,嚷道︰「你看,你看,你那杜式薇果真如願以償,嫁給本城巨富聶家做媳婦去了。人家比你有預算得多。」
于是,整晚,母親干脆一坐在我的床頭,除了教訓我之外,還一味地把她收集的情報,講給我听。
「式薇這女孩子是有心思的,那年,你們四個女孩子一起上大學,我就看她最會為自己打算。」
「她屈指一算自己的條件,綺年玉貌,婀娜多姿,一舉手一投足,全都有味道,有心機。這種女人若不嫁進富豪門戶去,當貴夫人,是暴殄天物的。
「听人家說,她是托盡人事,考進那聶家的銀行去當職員,因為她留意搜集資料,勤看影畫周報,看見那聶家公子是本城鑽石王老五,燕瘦環肥,把他圍攏得透不過氣來,就認為機不可失……。
「又听說,這式薇頂會做人,每逢那太子爺聶子俊留在銀行里開夜工,她就必不下班,借頭借路的在寫字樓內出沒,引他注意……」
這以後,我睡著了。母親差點沒給我氣死。
式薇大婚的一天,是周末。
周末當然是要上班的。我第二次向章德鑒提出請假,最低限度早退的要求。
「老同學出嫁,我要去當啦啦隊。」
章德鑒望我一眼,說︰「這麼巧,我也要替舊老板當跑腿,他迎娶媳婦。」
「這天怕是黃道吉日。我們章氏也正好休假。找張紅紙貼到門外去,說東主有喜事,下周一始照常營業。」
真是少見,我上工以來,章德鑒從未有過什麼大不了的應酬。他這人也真念舊。
我驀地醒起來了,他的故主豈非就是式薇的家翁?世界真細小呢!
求證于章德鑒,他也為之一愕,說︰「原來殊途同歸,你跟新娘子是同窗。」
「嗯!」我奇怪地問︰「聶家還缺處理大場面的手下了嗎?要勞動到你。」
「永通銀行有個慣例,客戶有什麼紅白兩事,都派員前往相幫,以示禮數,從而建立良好的人際關系。我跟一班舊同事是這些鋪店上頭的老拍檔,且現在還要靠永通銀行甚多支持,于是就乘著大老板當新翁的好日子,回去幫幫忙,也趁趁熱鬧。」
那麼說,章氏休息這個周末,是順理成章了。
第7節
式薇的確是個可人兒,裝扮起來,更是粉琢玉砌的,無懈可擊。
我們幾個談得來的女同學,早一晚就跑到式薇家去住宿,實行送嫁。
新娘子大概過分興奮緊張,整個晚上都睡不熟,譚素瑩與李念真則有怕陌生床鋪的習慣,翌晨一大清早便齊齊醒過來了。
只我一人,心里念著不用上班,精神寬松下來,真睡得不省人事似,要勞動到其余三人厲聲喝罵,我才睜開惺忪睡眼,梳冼整妝去。
一條半新的麻紗米白衣裙,罩在我的身上,不顯高貴,卻認真舒暢大方,我非常的滿意。
譚素瑩當伴娘,穿一身的粉紅,其實很有點格格不入。
素瑩的五官雖得體,皮膚並不白皙,這無疑是她的致命傷。配上嬌女敕的粉紅色,更覺難堪。
但是,這時候才提出意見來,是太遲了,我和念真都只好禁聲。
反正今天誰也休想搶式薇半分鏡頭,誰好誰丑又有什麼相干呢?式薇那襲雪自婚紗一穿在身上,整個人嬌艷欲滴,吹彈得破。頸項上圍著男家送來作聘禮的鑽石瓖南洋珍珠頸鏈,更顯矜貴高雅。飛上枝頭的鳳凰,果然非同凡響,令人蕩魄離魂。
有友如此,與有榮焉。
念真把我拉在一旁說︰「你為什麼不答應當式薇的伴娘?」
我嚇了那麼一大跳,慌忙壓低聲浪,問︰「你怎麼知道?」
「式薇去告訴我的!她也屬意于我,並坦言相告,你已推卻了她。」
「不是刻意教她失望的。你知道,我生平怕死了應酬熱鬧的場面。倘若式薇嫁給小小職員,囑我當她伴娘,我還不喜心翻倒呢?只是嫁這麼一個風雲際會的大人物,婚禮必成花邊新聞,我的照片要是因此而見報,怕不嚇死!」
「你還撐得住吧!我可不成!我才不無端掉臉。」
「素瑩並不知你我推辭了,才輪到她吧?
念真搖搖頭。
「有時真老實不得。」
我們會意地相視而笑。
才不過踏足社會一年,就學識了很多人情世故。
既不能幫式薇的忙,答允她的雅意,就不好到處張揚,讓有能力輔助她的朋友生了異心。誰願意自己是第二選擇呢?
原本各人在絕對自由下所作的決定,只是極個人的取舍問題,並無高下賢愚美丑之分。人棄我取,事屬等閑,只表現出不同的價值觀念與處世之道而已。
然而,人心最易起化學反應,一旦有了自己原來並非首選的發現,多少有點不是味道。何必幫不了忙,還添人家的麻煩呢?
念真和我心意相同,才避過了這次大喜場面內可能發生的小瑕疵,不能不額首稱慶。
聶家新郎來接新娘子時,我們聯同式薇的一大群年輕親屬刻意地把新娘子收藏到睡房去,準備循舊例索取開門利是。
式薇的大表姊當總招待,各人都分派了職務,要打一場漂亮而喜氣洋洋的勝仗。
素瑩因是伴娘身份,得著了看管式薇的職責。防著新娘子偏袒新郎,偷偷地走出來,破壞了討價還價,才大開中門迎娶的大事。
我和念真其實跟杜家的親朋戚友並不熟諳,故而大表姐只下令我們站在大門鐵閘旁邊搖旗吶喊,以增聲勢。
鎊人都煞有介事地營造氣氛,全都七情上面,如臨大敵。平日辛勞苦干,難得喜事當頭,成年人也需要趁機樂那麼一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