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你那天晚上是招呼得太熱情了,不然,也不會讓她有機可乘,留下了這麼的一個笑話。」
「是四官吩咐,我才給她招呼的。」我真的有氣在心頭,不便發作而已。
「啊,是這樣子的?那我想歪了,我以為物以類聚,歡場人說著歡場話,額外親切,因而對你的胃口了。」
「大少女乃女乃叫我過來,就為要問這件事。」我站了起來,準備離去。
這動靜分明是一種抗議。
聶淑君要視為對她的不敬,也真叫沒法子的事了。
「怎麼,今時不同往日,遺產到了手了,連態度和語氣都硬朗起來!敬生尸骨都未寒呢!」
我叫嚷︰「你這是什麼意思?」
賀敏冷冷地說︰「三姨,你調低聲浪好不好!當年爸爸並沒有因你的原故而遺棄了媽,她在賀家自有一定的權威與地位,你需要尊重。」
我當場的啞掉了。
我的兒子呢?我唯一的依傍也只不過是賀杰,他如今不在我身邊,于是我就給人家欺負了。
淚水立即淚淚而下。
站在一旁的敬瑜姑女乃女乃看著有人為她們撐腰,怕不會再發生前次丟臉的事了,便更趾高氣揚地乘勝追擊!
「細嫂,別怪我也來說你了,大嫂才閑閑的說兩句話,就開罪了你了,也請多多包涵。用得著先揚惡聲,後灑熱淚,教人看見,似是我們屈了你呢。大嫂如果要指責你,老早就怪你好無端端為生哥做大壽,讓他像享盡壽緣福份似,果然雖然逝世。她難道不是未亡人,只你一個才是呢,有埋怨過你半句話沒有?」
我是忍無可忍的跑回家去,倒在床上哭了整整一個鐘頭。
群姐一直陪著我,澆了條濕毛巾,讓我擦把臉,喝一杯熱茶,稍稍平平氣。
「三姑娘,我跟在你身邊二十多年了,杰官也是我一手帶大的,我這番話是真擱在心里頭太久,是必要說了才暢快!」
群姐干脆坐到我身邊來說︰「三姑娘,時代不同了。你太過份地將自己收藏在賀家,如果你肯到外頭走一圈,你就知道自己跟社會有多月兌節。」
群姐重重的嘆一口氣︰「過去的那時代應隨大少爺而去呢。「記得從前,你在大同酒家做事的那年頭,人還是硬挺的、開朗的、朝氣勃勃的,那種兵來將擋,水來土掩的英氣,無非是你接觸到活生生的社會與人群,培養得來。「這些年,大少把你當金絲雀般養,錦衣玉食之余,你見到的至大困難,也只不過是另一個同樣的漸被社會淘汰的小圈子中人的嘴臉,你應付著她們,以一種落伍的方式應付著她們。
就算能熬得過去,又有什麼意義呢?「三姑娘,你還年輕很年輕,是走出去見見世面的時候了。大少爺並不需要你在此陪葬!」
我驚駭得淚水都剎那間在眼眶內凝住,繼而干枯掉。
怎麼一個女佣,還比我看得深切,講得透撤?
是正如她所說的,她到底有份與外頭世界有所接觸的工作,縱使是粗下的工作,也令她的頭腦開放,留意到世界的新轉變,接受到群眾的新思想。
她毫不留情地將我這許許多多年的自以為是,賴以為生的一套做人處事法則推翻了。
就只是一個奉待著我的女佣而已。
我在惘然不知所措之余,求證于賀智。
她再次證實阿群的說話。
「沒想到群姐有這番體會。如她能多讀書的話,真會是一個成功的職業女性。
三姨,你是應該走出社會來,好好的接受另一方面的歷練。」
「我已經四十。」
「聞名香江的幾個大財閥,他們發跡時都在半百之年。」
「女流之輩而已。」
「難怪你甘于作妾。」
這句話如在平日听,我會覺得自卑,更有可能以為對方有意凌辱。
然,說在賀智口里,我沒有這份顧慮。
她沒有交代跟潘光中的關系,我也不便多問。然,我相信她不是個甘于作妾的人,最低限度不是我作了二十多年的這種「妾」吧。
「三小姐,我學識淺薄。」
「也不見得。你平日不是跟在爸爸身邊,對好些財經知識耳濡目染?我注意到,你還是個愛念書籍雜志的人。吸收學識的途徑,也不外如是吧!」
「毫無經驗,不知從何著手。」
「永遠不開始,經驗不會從天而降。」
「從那兒開始。」
「賀氏。要不然,順昌隆。」
「我怕。」
「你怕大哥?」賀智也不無顧慮,于是說︰「從小做到大,也是一理通百理明。
這幾夫潘光中要到本城來。他們潘氏的經紀行叫富華的要開業了,你就在那兒學起豈不是好。」
潘浩元正正也是這樣子跟我提過。
我沉吟不語。
仍有相當的遲疑與憂慮。
要一個演定了一種角色的人忽然之間轉換戲份,是很膽戰心驚的挑戰。
我不認為我可以立即答允。
賀智既提起潘光中,我倒是可以毫不顧忌地表示我的關懷。
「光中他對你還好嗎?」
一提及兒女私情,再強的女人都會變色。賀智的表情由肯定、剛耿而變作迷惘、婉轉。
輕輕地,她只說了一個字︰「好。」
我點點頭。
好到什麼程度呢?會不會好到肯切切實實陪伴賀智一輩子?好到肯拋棄妻棄子了?
我突然的想,其實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真正的好,應該是有足夠資格愛她時才好向她表示。
是不是對男人要求太過了?
男人,尤其不是聖人!
賀智有一點點歉疚的模樣,又加了幾句話,以報答我的關懷︰「這陣子,因為生意關系,他和他父親要輪流著來香港,我們見面的時間是比較多了,也方便得多。
他的妻兒仍留泰國,不會來。」
「這不是解決辦法。」
我沖口而出,已追悔不來。
「目前的進度也只有如此。」
「光中是個好男人吧?」我想起了賀杰的說話,說到頭來,為一個好男人稍作犧牲與委屈,總值得為一個壞男人,是吧?
上官懷文不錯是個好人。
「最低限度,光中適合我。三姨,」賀智望住我的眼神流露出淒然的無奈︰「這年頭,要找個除了不能離婚,而其它各方面都跟自己配上的男人,實實在在的太難了。」
唉,真是惆悵。
自那次跟聶淑君起了沖突之後,我跟她,尤其是賀敏見面的次數銳減了。
每逢初一、十五,還是要回大宅去敬禮祖先,也留下來吃頓飯,這倒是無可避免的。
這些家庭聚會,從前敬生在世,全家都會到齊。
現在呢,賀聰與賀勇固然經常托辭事忙,懶得跟婦女們廝混,就是賀智,說到底是有正經事務在身的人,空閑時間不多。我就知道,潘光中如在本城的話,賀智就更分身之術了。
這一陣子,潘光中父子都在城內,為了富華經紀行的享而忙。
潘氏家族在香港股票場上一直是大客戶,潘浩元多年以來,都透過賀敬生,代他買賣股票黃金。他們每月要支付的經紀佣金,已足夠開設一間小型經紀行而有余,若多加幾個泰國豪門的生意,就已經完全可以成立一間中型經紀行來了。
以前,賀敬生在世,潘浩元一則對敬生信任,不好破壞多年良好的賓主關系,二則一動不如一靜,潘氏也志不在那些經紀佣金。
倒是賀敬生向老朋友提了幾次說︰「浩元,你應該趁經紀牌照價格低廉時,買一個兩個自立門戶,何必使冤枉錢!」
賀敬生就是生性大方,非但絕對不貪圖小便宜,且屢屢站在朋友的利益上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