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你太緊張了。這起娛樂圈里頭混飯吃的姐兒們,就算你在馬路上踫見她,跟她打個招呼,說一兩句應酬話,有娛樂記者問起,她也有本事說成你當眾向她求婚的。與她來往了,也就把這些宣傳著數打在成本之內,就是那麼簡單!」
一條被執胯子弟認為簡單的道理之內,隱藏了多少歡場女子的辛酸與委屈?
當然,她可能永遠的不知不曉,蒙在鼓里。
又或者,更可能的是她根本知之為不知,有得利用時且利用時機,努力制造對自己有利的新聞,總是她份內的責任。
我在賀家當了二十多年的差事,不也是在其位行其政呢!
誰不是敬業樂業,刻苦經營,才見成績。
每一個行業,每一個人生都有它的處境與難處。
忽而,又瞥見了報章上刊登的另一幅相片,是最近共諧連理的一雙藝人,男的寬容,女的甜笑。
想著,這才是真正幸福的一對吧?
齊大非偶。
但望魏佩倩對賀勇不是認真,連對成為豪門一份子的思想都不認真,那就是她本人的上上大吉了。
賀敬生的氣似是完全平伏過來了,只認真地望住賀勇說︰「你給我醒醒定定的做人,別弄出什麼事來,掉盡祖宗十八代的臉!」
「爸,你放心!」
「我就是不放心!」敬生語音里竟有嘆息之聲︰「我還能看你們多久呢,但望個個都好自為之,有分有寸,曉得照顧自己!我也就安樂了。」
沒由來的,我心上牽動一下,有種濃郁的不安感覺。
這敬生也真是,教訓兒子幾句,也用得著如此緊張,煞有介事。才在大喜日子前後,說些令人听著驚心刺耳的話。
賀勇倒是看他父親的口氣放松了,頓時輕快過來,拍著他父親的肩膊,一派對老朋友的親切態度,說︰「你別多心,這世界誰不會照顧自己了?」
賀敬生還沒接上賀勇的話,聶淑君就插嘴說︰「曉得照顧自己的當然大有人在,只有我才是個例外。」
一听她的辭鋒語氣,再瞥她的面色一眼,就知道什麼叫山雨欲來風滿樓了。
十成九是沖著我而來的。
一間房子里,其實個個都是聶淑君心上的一塊肉,只有我這口眼中釘,過盡二十年時光,還是拔不掉。
不錯是生了根了。
然,是必要久不久就生些事故出來,好有個借口拿話戳我一戳,也叫大快聶淑君的心!
她也不過是如此而已。
聶淑君既然樂此不疲,我也只好逆來順受,不以為意。
賀敬生自然也一听就听出端倪來,于是趕快在她踏入正題時,另找話題去。
他轉過頭來向女佣說︰「三小姐呢!還未起床?」
賀智跟賀勇因未成家,故而一直跟聶淑君住在大宅。
平日,這兩姊弟跟父母見面的時刻,也只有在早餐時份。
一經踏出家門,尤其賀勇,非至披星戴月,絕不會趕回家來。
賀智的商務應酬是不少,但有個早起的習慣。
這早晨一直不見她下樓來,真是有點異乎尋常。
賀敬生的確尋著了一個合適的話題,很有效地轉移了聶淑君的注意力。
女佣答道︰「三小姐剛醒過來,正在梳洗。她請大少跟四官不用等她了,反正她今早不回順昌隆去了。」
賀敬生于是站了起來,跟賀勇說︰「那我們走吧!你也跟我一道上香港銀行去,倫敦銀行來了個大班,我給你們介紹,以後跟他混得熟絡一點,或會對我們買賣倫敦股票的生意有點好處。」
賀勇隨他父親站起來,殷勤地從我手上接過外衣,替敬生穿上。
敬生一談生意,就立即滔滔不絕,神采飛揚,說︰「這陣子,英國佬也真莫名其妙,那邊廂,倫敦銀行界積極提倡股票市場監管自由化,白紙黑字的寫成報告,贊揚英國股市運作的成績,乃受惠于這種監管不嚴的制度,哼,你看,一大批叫我們市場養的大官員,制定一堆堆剪不斷理還亂的監察條例,弄得人人都雞飛狗走。」
賀勇答︰「在英國干活的洋鬼子,多少像舞台劇演員,總有份真心誠意在,肯從正途出發,講究演技,到底舞台劇可作終生職業。在本城混口富貴飯吃的英國佬就不同了,完全像影視界艷星,只這麼幾年好光景,踫到有任何可乘之機,大刀闊斧的斬下去,還用手軟!」
案子二人,認真是切向不離皮。能彼此說著同一語言,有共同志趣,更是投契與親切。
目送他們上了汽車後,我原可以緩步走回家去的。
只想著剛才聶淑君陰霾滿臉,語調嚴峻,我若連一聲告辭都欠奉,就大搖大擺的打道回府,等下要听的說話,要受的閑氣,只有更多。
要來的風暴原是擋也擋不了,只望做著各種防風措施,將其破壞殺傷力減至最低限度,也就算了。
筆而,我還是走回飯廳去。
聶淑君仍在吃粥。
明知我回轉來,可正眼也沒有看我。
我是心平氣和的說︰「大少女乃女乃今天會不會到外頭走走?我等下要上郵局給杰杰寄包裹,有什麼東西要我順便買回來給你的沒有?」
「有,當然有。」
聶淑君放下了碗筷,怔怔地望我一眼。
「看看有沒有你昨天戴出來,在從親友面前炫耀亮相的那套首飾,也給我買一套回來好了。」
唉,老早知道是要出事的。
兜了千百個圈子,還是阻止不了,依舊要明槍明刀地向我挑戰。
在她,這叫忍無可忍。
不是嗎?丈夫既然沒有名正言順地跟她離婚,她就當然可以分享名下的權益。
彪房恩愛與否,是暗地里的個人事。在人前還要明目張膽地給別人煞掉威風呢,實在不能啞忍。
吧錯萬錯,其實是賀敬生的錯。
但,罪名都必須轉嫁至我頭上來。
聶淑君不是不知道她言語的尖刻小家,然,要她來跟我講涵養風度,也真是太難,太笑話了。
已然把自己的丈夫雙手奉上,還有比這種行為更大方、更不計較的沒有?
因而,其它的言行,也就真不必管了,只求把心中的那口烏氣宣泄掉多少是多少。
至于我呢,還有什麼話好說?
難道要答她︰既是大少女乃喜歡,我這就去把那送過來吧!
不也太太矯揉造作,太過戲劇化了。
況且,現今心上緊張的其實不是翡翠首飾,而是賀敬生的那份恩寵以及人前的閑氣而已。
至于寵幸與人言二者之間,究竟孰輕孰重,也不必管了。
我有時想,貧窮人家比我們好。心里頭,只那一餐粗茶淡飯至為重要。
餓得前肚貼到後肚上去時,什麼恩怨情義,面光閑氣,都不是一回事了。
人一吃飽了肚,其它問題就逐一涌現,無有已時。
聶淑君一直不知道,最了解她的心境,甚而為難的人其實是我。
這道理是至為顯淺的,世界上最吸引自己注意力,最要明白對方虛實的,除了朋友,也還有敵人。
我沒有答聶淑君的話,正躊躇著如何下台,救星便剛剛趕至。
賀智剛走進飯廳來,笑容滿面地跟我們打招呼︰「媽,三姨,早晨。」
「早晨。」我慌忙回答︰「今天我們吃皮蛋咸瘦肉粥,對你的胃口嗎?」
還可以,昨天不是有蘿卜絲糕嗎?我很想吃一點。」
難得這位三小姐有此興致,以前她總是吃什麼珍饈百味也一派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誰都拿她沒辦法。
「我這就去囑咐廚房給你弄來。」
忙不迭地把佣人的功夫攬上身,為的也是避開風頭火勢,不再讓聶淑君在同一責難之上糾纏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