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仿堯听了我的這句話,呆了一呆。
他信步再走到我身邊來,扶一扶我的下巴,讓我微微昂起臉來,一陣滾燙的溫熱運行全身,我手心冒汗。
我不敢正視邱仿堯復雜的表情與眼神,我慢慢地閉上了眼楮。
是那深情的長長一吻。
我腦子里一片空白。我寧願如此,不去思想任何人。我怕杜青雲與邱仿堯的面孔會輪流出現在我的腦海之中。我的腦海的確只應空白一片。
直至邱仿堯放開了我,輕聲地在耳畔說了「晚安」,我還如在煙霧彌漫的迷惘之中,久久未曾轉醒過來。
大門開啟了,再關上。
江家大宅,恢復寧靜安詳。
我猶站在那道長長樓梯邊,緊握著扶手,不曉得步回我的睡房去。
邱仿堯,我恨你,我恨你到如今方才出現!
伏在床上,流了一整夜的眼淚。
至天亮,才朦朧入睡。
這天回到利通去時是晚了一點點。
秘書一見我,就立即報告︰
「剛才邱先生來電話,請你記得今午在中環美國會所午膳,他的弟弟自菲律賓來港。」
連秘書都已曉得把邱仿堯的電話放在所有重要公事之先。可見關于仿堯和我的傳言甚囂塵上。
好!我狠一狠心地想。
我已給了邱仿堯一個機會,是他主動地放棄套現酬勞,而仍繼續作出投資,將來成果如何,是各安天命了。正如葛懿德說過的,堅持做人原則並非不好,然,執著是要付出代價的。
我和邱仿堯都是同道中人,也並不蠢,我們都明白這番道理。且所有可能的支出,都已在計算之內。
忙碌的時光,一晃眼就過。
中午,我跑上了美國會所的西餐廳去,遠遠就見到邱仿堯跟另外一位男士坐在窗口的一張餐桌上。
我不經意地走過去,眼光接觸到仿堯平和的臉上,再轉移到他的弟弟身上去。
呀!我差一點就驚叫出來!
要把這聲驚呼硬壓下去,辛苦得我渾身血液倒流,五髒六腑隨而乾坤易位,即時滿額冷汗,面青唇白。
嚇得完完全全的目瞪口呆。
對方的目光像兀鷹般,盡情地盯著我,從牙縫里泄露出來的幾個字,充滿了恨意︰
「果然是你!」
我無辭以對。
怎麼會是他,他又怎麼會是邱仿堯的弟弟,他不是叫莊尼嗎?
中文名字無法記得起來了,是姓單的。
當時由于這個姓很特別,故而我記住了。
我望向邱仿堯,他的驚駭雖不如我,亦已然毫無遮掩地表露出來。臉上,尤其寫上密密麻麻的問號。
無人可以為他解答。
莊尼頭也不回,憤怒地立即離去。
邱仿堯扶著我,坐了下來。
把一杯冰水遞到我手里去,問︰
「要不要熱茶?」
我接轉冰水的手,分明在抖著。
邱仿堯也沒有征詢我的同意,給我要了杯熱茶。
「喝一口,定定神,再說。」
把熱茶整杯的喝光了,仍未能鎮靜下來。
我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我說︰
「對不起,頭很痛,我要回家去!」
「我送你!」
仿堯把我送上車後,我給他說︰
「不用理我,你去看看你的弟弟!」
「可是,你……」他的眼神無疑是優慮的。
我不甘心地問一句︰
「怎麼會是你的弟弟呢?他不是姓單的嗎?」
仿堯答︰「是,是姓單,叫逸桐。他隨我外祖父姓,外祖父把獨生女兒嫁給我父親時講好的,第一個兒子仍跟父姓,第二個男丁就隨母姓。菲律賓的華裔社會仍有這種風俗。」
我擺擺手,示意司機開車。汽車絕塵而去。
我一直把自己鎖在房間里。想著想著,驚出一身的冷汗來。
上天真是公平的上天。它不會賜予一個人所有的幸福。
惟其把財富、智慧、美貌、學識雲集于一身後,就安排一連串坎坷的命運,折磨她、殘害她、踐踏她。
在邱仿堯心目中的一個女神,原來只不過是一個形同妓女的賤貨,或比妓女更差一籌。
皮肉生涯仍可能有很多生活上的情不得已。而我,卻是為了什麼呢?何只豐衣足食,簡直生活于千千萬萬人之上,竟還肆意地摧殘自己的品格。為發泄一時的,而跟全然陌生的一個男人發生關系,再大模大樣地回到自己的地頭來,接受人們的敬仰與膜拜!我,怎能不羞慚?不愧悔?然,無從分辯,無法求恕,無能自解。
昨夜,本曾有過一絲的困惑、好不好就把過去的一筆勾銷算了,再好好地站起來,重新為人!
像邱仿堯如此一個相處下來,日覺溫馨,日形親切的男人,再不要放過了吧?
埋葬昨昔,冀望明天,我的心才能豁然開朗。
原來撥開雲霧,仍非有青天可見。
雲霧只是一層又一層,永無休止地重重疊疊,擋在我的眼前。
算了吧!在邱仿堯以至其他各人心目中,我究竟是魔鬼抑或天使,其實都不重要。我早早決定要走的路,就走下去好了。不必再猶疑,不必回頭覺岸。邱仿堯的出現,只不過是流星閃動,一下子就煙消雲散了。只有杜青雲的仇恨,才是長存的。
第九章
這以後的日子,辦公室再沒有人送白玫瑰來了。
很明顯地,單逸桐已經把我和他在多倫多的相識經過,告訴了邱仿堯。
他要是拿那天晚上我在家里的暗示一比較,更確定我是個橫流的婬娃蕩婦無疑。真奇怪,今時今日,社會風氣再開放,中國人仍然在相當程度上心甘情願擁護衛道主義,以此看人,也以此看自己。畢竟在思想的開放路線上,我們從沒有積極地要走在別國人士之前頭。
這突發事件,使我微微地受了打擊,是鐵一般的事實。
身邊突然地少了邱仿堯,竟也悵然若失。沒有想到,戲假情真,我大概已習慣有他在身邊的那種舒暢了。
小梆給我說︰
「老板,到外頭走走吧!溫哥華山明水秀,你又是識途老馬,且那兒投資研討廳的官員,已經知道你有興趣跟他們會面,有一位專管本城移民投資計劃的史提芬•吉拿先生,他父兄都仍任職于多倫多的富德林銀行,由主席室傳遞的訊息,透過老吉拿先生安全送抵史提芬•吉拿之手,你更是成行的時候了。」
我點點頭。也真不值得再為旁的枝節而壞了大事。我決定到溫哥華一趟。下榻于四季酒店的套房。
我此行準備完成我的任務外,還想輕輕松松地散散心,忘記單逸桐的事。由始至終,我何曾不是把他看成生命上一件無關痛癢的插曲?也只有這樣,我才會安寧。
扮倫比亞省的投資研討廳就設在市中心的洛臣廣場。
自四季酒店走過去,只是數十步之遙。
我約好了史提芬•吉拿在上午十一點跟他在辦公室見回。
對方是個子並不高的一個洋鬼子,很溫文有禮,把我招呼到他的辦公室里去。
一輪寒暄的客氣過後,我表明來意︰
「史提芬,我很想知道哥倫比亞省目前對大型投資移民計劃的處置宗旨和方法。」
「看來哥倫比亞省的溫哥華仍然是相當受你們香港人器重,以商業移民的資格申請來長居的,比率在不斷上升。」
史提芬翻查辦公桌上的那檔案紀錄。非常認真他說︰
「今年首季本省發出了四百四十二個商業移民簽證,二百三十六個為創業移民簽證,而一百七十六個為投資移民簽證。
「拿這個數字跟去年同期比較,升幅是驚人的。」
「去年同期本省只不過批準了一百四十四個創業移民簽證以及五十六個投資移民簽證,分別上升了百分之十四及百分之二百零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