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護衛員還加了一句詮釋︰「寫字樓現今沒有人了!丁小姐也跟湯律師一道離去!」
就是如此這般,盛頌恩渾身冰冷。
一個人把畢生寄望放在另一個人身上,是危險的。故而寡婦死掉兒子,會得如此無藥可救地肝腸寸斷!
就算普通人的每年大計失敗了,那份失落,也絕不好受!
一日里頭的一個小希望,頓成泡影,同樣有悲涼的感覺。
盛頌恩生活簡樸,她那每天的願望其實卑微得很,只不過要待丈夫回家來跟自己多說兩句話,吃兩口自己巧手制作的菜肴而已。
可惜,命運總不會因人的妥協而予以額外慷慨!誰肯放棄榮華富貴、叱 風雲,並不表示誰一定能清茶淡飯、安居樂業。
不是不令人氣憤的!
這不是小題大作,這是日子有功,忍無可忍。
第22節
于是頌恩盛怒,鍥而不舍地追問︰「你惱羞成怒也好,情虧掩飾也好,總之,你欠我一個解釋!」
「什麼解釋?下班晚了,甚而跟同事去喝杯茶才回家來,這也要解釋?」
「跟你去喝杯茶的人不簡單!」
「多謝你的抬舉!」
「你已站在她的一邊!」
「這才不教你失望!」
頌恩差點想吐血。
「姓丁的為什麼如此吸引你?」
「因為我在她生命中微不足道,極其量只佔一個很小的分量。」
話說了出來,收不回去。驚駭的不只一人。
盛頌恩有如旱雷轟頂,只覺天崩地裂。
湯明軒耳畔听到自己的說話,都大吃一驚。積在心里頭的意念,一下子受了壓力,就被擠出口來!
這一刻,他似乎在解釋給自己听,為什麼連日來心神不屬,為了對丁遜君產生的綺念而坐立不安,其故安在?只為她並非唾手可得,主觀上,遜君對他的態度日益若即若離,感情是似有還無。客觀上,他是有婦之夫,身分復雜,對于自來自往,才氣縱橫的江湖俠女,自承貶了些少地位與身分!因而遜君在自己心目中不期然地變得高不可攀。
何其不幸,難到手的獵物,從來最最最最矜貴!
他無法否定自卑,由此產生惶恐,故而患得患失!
罷才,究竟是心上擦不掉道德禮教的陰影,還是不敢冒粉碎自尊的重險而迫得做個坐懷不亂的君子?迷糊不清,無從深究。
現在,他是清清楚楚地把胸臆內一口烏氣,乘機全發泄到頌恩身上去!
無論如何,湯明軒認為自己對盛頌恩不但不過分,且是把自己的郁郁不樂建築在頌恩的幸福之上。
臥房內終于一片靜謐。
盛頌恩不再吵鬧,她扶著床沿睡下,整夜,听得見自己的心跳聲。
不住地思考著丈夫那兩句話。
明軒說的是再明顯不過的道理了。愛情上的安全感其實是毒藥。天下間的此志不渝,是個人的忠貞,卻可能是對方的負累。
貧窮的人,才會領會粒粒皆辛苦。豪門富戶的谷食長年爆滿,他們連體會到好天貯備落雨米都有困難!
結婚多年,把每分每秒的時間都放在家庭主婦的角色之上,把一分一毫都用作湯家家用上,把一絲一寸的心懷都投注在一個男人身上。一下子,那男人說出如此一句無情話,自己就干淨利落,清清楚楚地成了另一個把時間感情理想都作分散投資的聰明女人手下敗將!
自己還要不要笨下去了?
一夜之間,覺醒良多!
頌恩翌晨比明軒更早起。
她未到九點,就已跑上寶榮經紀行去。範兆榮的秘書杜太太真勤力,老早坐在辦公桌旁看報,並且剪下重要的財經新聞,讓老板回來過目。
杜太一眼看見頌恩,慌忙站起來招呼︰「盛小姐,早晨!範先生通常在九點才回來,他習慣跟行家到陸羽茶室去飲早茶!十年如一日!」
「沒關系,我等好了,反正要花時間看報紙!」
盛頌恩從不肯花神看經濟版,今天例外了。
她心里盤算,好的開始是成功的一半。
初讀財經新聞,心頭的苦悶更添一重,枯燥無味得一如以往在學校里念自己痛恨的科目。
頌恩叫自己不要灰心,念一遍不明白可以再念兩遍,念兩遍仍然似懂非懂就念三次。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即如對丈夫日防夜防有個屁用,有心偷香竊玉者,法寶多的是,每念至此,精神一振!……
範兆榮望住這外甥女,有點發呆。頌恩很認真地重復自己的要求︰「真的,舅舅,讓我今天開始正式來寶榮上班!」
「寶榮雖非上市公司,卻是本埠十大華資經紀行之一,我們收納職員素來認真!你別來開舅舅玩笑!是真的,我培植你,假的呢,不妨到金魚缸去玩兩天,自動消失!」
盛頌恩是認真的。並不覺得自己是一時沖動。
昨兒個晚上,只是導火線。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老實說,她甚而認真至在過年時跟丁遜君去拜四面佛,佛前禱告的正是求神庇佑,讓她尋出一個人生的新角色去演。
差不多七年的光陰,她太知道日出時開始左手搭右手地等待日落的無聊與淒苦,更何況從前日落之後,是小夫妻暢聚的時光,往後發展下去,夜幕一旦低垂,就開始擔心漫天星光燦爛無人與共,尤有甚者,只怕攜手相看牛郎織女星的是另有其人?如此這般,每況愈下,再驕矜大方的人,都只會變成驚弓之鳥,天天閉門苦思,嚇得面無人色,怎不成了嚕蘇的黃面婆一名?
都說三十而立,現代人三十之後更是條條大道通羅馬,只有盛頌恩知道,自己再不尋找出路的話,前面徹頭徹尾就是死胡同。
盛頌恩上班的第一天,就在寶榮內擔任業務推廣見習生。
第一個業務會議,開在九時十五分,所有業務部的人都齊集到會議室去。會議由資料研究部的頭頭主持,把昨晚倫敦收市的港股價格作了報導和分析,同時講講目下的政治氣候,各種主要外匯的走勢,最主要是交流各人听回來的市場消息,有哪一只股票傳被收購,推測其可能性等等。
主持人和與會中人都處理和反應得頭頭是道,只有盛頌恩丈八金剛,老是模不著頭腦,急得一臉通紅,又不敢做聲。
「萬事起頭難。」
會議結束後,走在頌恩身邊的一位同事自動開口安慰她。
對方姓江,同事們都叫他江仔。
第23節
頌恩像茫茫大海中抓住一塊浮木似,對江仔格外好感,慌忙回答︰「我初入行,真的誠惶誠恐!」
「三年前,我也是你這副模樣!」
「要多少時候才畢業?」
「單是畢業沒有用,做股票要成精,才有前途!你不能只希冀合格的成績!」
「那麼……」
「這行業像搓麻將,易學難精!要看你是否性近!」
頌恩點點頭,說︰「我會努力。」
盛頌恩果真過了十分繁忙的一日。
連中午都跟在江仔後頭,與江仔的一個大客戶,做果欄生意的徐先生一起吃午飯。
老徐是經營生果批發生意的,未發跡前是江仔一家的鄰居。江仔教導頌恩︰「做股票有一樣好處,香江之內,任何人都可以是你的客戶,先從個人客戶服務開始著手最容易,當你熟悉了買賣股票的手續與投資股票的基本法則時,就聯絡各路英雄,生意自會滾滾而來!」
盛頌恩很留心地听,這個江仔大概年紀還比她小兩三歲,義不容辭地當上導師,循循善誘,很能把握要門,將學生的心思納入正軌。
那老徐顯然不是個刁難的客戶,午膳時間,老是听江仔把幾只看好的股票向他推薦,到頭來,只一句話,都任憑江仔替他拿主意出貨入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