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上苦苦經營的男人,實在又比拋頭露臉的女人還要難看。男人是天生要出人頭地的,做不到了,絕對沒有同情分。對人生角色的當然責任,世人劃分得十分清楚。女人風光是錦上添花,因而掙扎不出個所以然來,也不過敗掉一場風頭而已!
湯明軒是聰明人,他從來都對這個現代男人生活的模式,俯首稱臣。
至于女人,湯明軒采取一個比較審慎的態度,妻子是人生旅途的拍檔。拍檔出色的話,自然一路湖光山色,春風得意。拍檔有何差池,就只好尋找驛站,稍示歇息,再續前程。
漫漫人生長路,很難避免人疲馬倦,驛站的出現成了補充陣營,有珍之重之的需要。
湯明軒跟很多很多現代大都市的男人,都有著如此心態的話,實在不足為奇!
在他眼中,盛頌恩可以帶出來,亮相人前,絲毫不失禮。如若有紅顏知己,仿似這位出色的同事丁遜君,也叫牡丹綠葉,相得益彰。
扁天化日之下,男人走在中環,踫見蜂腰盛臀的女人,踩著四寸高跟鞋,在天橋上跟自己擦身而過,也會覺著丹田下一股暖流,緩緩而上,通體舒暢。甚或在什麼會客室,翻一翻雜志,看見影藝紅星,袒胸露臂,波光勝雪,也會臉紅耳赤,想入非非。
何況眼前玉人,倩影雙雙,湯明軒如無非分之想,怕在情理之外了?
一頓奇形怪狀的年夜飯,終于用畢。
泰國夜生活,不怎麼樣!
丁遜君自然告辭,回房休息去。
臨別時,盛頌恩跟遜君握手,溫和地問︰「明天你會去拜佛嗎?」
丁遜君答︰「你有興趣?」
「明軒不曉得路,男人對拜佛也沒有誠心敬意,你把我帶在一起好嗎?」
怎麼拒絕呢?這位太太嬌聲軟語,委實無法令人抗拒。她如有個千依百順的丈夫,也是天公地義之事了。
丁遜君含笑點頭。
回到酒店房間去,丁遜君首先泡了個熱水浴。
職業女性對洗澡多有癖好。何解?不單是為奔波勞碌,香汗淋灕,而是為傖俗的人一大堆,塞在小小一個食世界里,擠得透不過氣來,天天弄得人外勞內傷,齷齪不堪,老是有種要將渾身上下的惡濁,不住洗擦的沖動。
人的心態,說多奇怪就有多奇怪!
浸在浴白內憩息的丁遜君在想︰又一年了!
一年容易又一年!
轉眼,她就會是三十歲的中年人!
除了年薪由五位數字,晉升至如今的接近七位數字之外,過往十年,實在一無所成!
浴白的水溫熱,很舒服!然而,丁遜君偏偏要想,那個叫盛頌恩的女人,現在一定比她更暢快。或在鴛鴦戲水,或躲在丈夫懷里,承受著細意愛憐……
不能再照這個方向想下去,否則只有越來越鄙俗,越卑微,越下賤!
丁遜君不是不委屈的,連個人思想都必須長期處于優越狀態。老天,她很多時寧願自己是在菜市場內成長的小攤販婦人,粗身粗勢,卷起了衣袖,蓬頭垢面,猥言髒語,亂講一通,但求暢快!或者,寧願現在這個樣子,慢慢地把身子滑進水里去,永遠再抬不起頭來,不就可以不再想那盛頌恩有多好,有多溫馨,有多柔情蜜意了。
盛頌恩其實並不如丁遜君想象的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她有她角色的難演之處。
見過了丈夫這位女同事,回到曼谷東方賓館來,盛頌恩竟有點惴惴不安。
她對這種情緒非常敏感。
太陽底下何來新事!丈夫事業有成,家庭妥貼,跟著就鬧婚外情,這有什麼希奇?就算真個輪到自己頭上來,還不是那句老話︰見怪不怪,其怪自敗。
盛頌恩太知道自己的條件了,除掉一副細致的相貌,一身細女敕的皮膚,在丈夫眼中猶有可取之外,其他都一無是處。
她出身富裕之家,父母把她自小暴養得小鮑主似的,長大後送到加州去念大學,主修歷史,副修英文。畢業後,還未考慮停當,究竟是要升學還是要回港做事。就在那個暑假,父母于長途電話中囑咐她,好好地招呼自英途經美國回港的世兄湯明軒,就是這樣,故事開始,隨即結束。
那一年,正好是明軒被政府派到英國去公干,取道美國回港。二人的年紀雖有十多年差距,偏就是頌恩迷醉明軒的成熟,明軒又喜歡頌恩的稚氣。故而一拍即合。
這沒有什麼不好,但明顯地也沒有什麼好。
苞了湯明軒這幾年,雖未至于有七年之癢,然而,小夫妻的感情,平靜無浪。姑勿論盛頌恩在閨房之內,扮演潑辣抑或委婉的角色,漸漸的,湯都無動于衷,很有點視而不見,置若罔聞。
頌恩絕不愚蠢,她在年前已經發覺到自己在長期靜態的生活中,培養出既非熱辣辣又不是溫吞水的性格,她沉不住氣,變得多疑、嚕蘇、贅氣!情不得已之余,連自己都討厭自己。
夫妻感情像神台前供奉的一杯茶,靜靜地躺著,聖潔干淨,卻無人飲用。
盛頌恩不是不希望自己變得活潑一點,讓生活多半分情趣的!可是,她就是缺乏鹽酒醬醋的一盤菜,孤寡無味,無可奈何。頌恩曾經坦白地問丈夫,湯明軒說︰「因為你沒有好好接觸人群社會,于是缺乏生活資料!」
頌恩開始明白那些在人海江湖上打滾的職業女性,才是有料之人!
對她們懷著戒心,是必然的。
湯明軒老早淋了蓮蓬浴,在床上睡好。
第7節
盛頌恩還坐在化妝台前,用冷霜洗面,她皮膚其實不錯,用太多化妝品是沒有必要的。只是頌恩知道要見丈夫的這個同事,她便刻意地下了功夫,不容自己失禮。
頌恩問︰「明軒,你的這位女同事在公司里頭是不是風頭頂勁的?」
「這問題已經在今晚問過兩次!」湯明軒沒好氣。
「沒有哇!我剛才只是問你,丁小姐人緣如何?她是否很能干?」
「全部大同小異!你對丁遜君太有興趣?」
「你呢?」
「我?什麼意思?」
「你對她沒有興趣?」
湯明軒坐起來,按動電視機,試圖選看節目。
「明軒,你沒有答我!」
「答什麼?」
「我的問題!」
「你的什麼問題?」
「你對丁遜君有興趣?」
「無聊!」
「誰?」盛頌恩慌忙回過身來,一臉的面霜,湯明軒沒法看清楚她的面色,只听得出語氣一點不友善︰「你說我無聊,還是那姓丁的?」
湯明軒把電視機的聲浪提高。
「把電視機關掉!」
湯明軒沒有反應。
盛頌恩干脆站起來,走過去把電視機關掉。
湯明軒乘勢鑽進被窩里去,閉上眼楮,企圖睡覺。
「明軒,你先別睡!」
「你想怎麼樣?」
「我在跟你說話!你還沒有回答我……」
「我的天!」湯明軒伸手拿個枕頭蓋著自己耳朵。
「明軒,你討厭我了。你見慣那些女強人的瀟灑爽脆,就覺得我們這些家庭主婦婆婆媽媽的,無聊至極,對嗎?」
湯明軒轉了個身,枕仍蓋著頭。
「明軒,不是這樣的吧?我們當初結婚時,你說過不要我在人前賣藝!只消躲在家里當你的乖乖女便成!我于今不是做到了?」
盛頌恩坐在床沿,微垂著頭,自覺委屈。
室內頓時一片靜謐。
湯明軒回過身來,把枕扔掉,看了妻子一眼。隨即伸出手,擁住了頌恩。
「別傻。今天年三十晚,家家戶戶都大團圓,你趕快把面霜擦掉,我們好好地睡一覺。」
頌恩忸怩地轉動一子,噘噘嘴,沒有動。